年少时看过阿诚的《棋王》。它讲述“我”当知青时和爱棋的王一生成为朋友,目睹他成为棋王的经历。那时只觉得故事耐看,如今再读,才略领会到阿诚的笔法。《棋王》文字简单平实,细节描绘精致。尤其读到全书高潮王一生以盲棋一对九的车轮战时,叹为观止。
这场车轮战不用华丽的辞藻渲染王一生棋艺高超、对局精彩,只是描摹场景和人物,将棋王的气势和群雄激战的画面传递到读者眼前。
场景的切换有镜头感,富于变化的视觉和听觉造出对弈的紧张气氛。
在会场,王一生决定和地区赛的前三名一起下,
“众人都轰动了,拥着往棋场走去。到了街上,百十人走成一片。行人见了,纷纷问怎么回事,可是知青打架?待明白了,就都跟着走。走过半条街,竟有上千人跟着跑来跑去。”沿途商店的人张望,车也开不过。“乘客们纷纷探出头来,只见一街人头攒动,尘土飞起多高,轰轰的,乱纸踏得嚓嚓响声……到了棋场竟有数千人围住,土扬在半空,许久落不下来......后来的人拼命往前挤,挤不进去,就抓住人打听,以为是杀人的告示。妇女们也抱着孩子,远远围成一片。又有许多人支了自行车,站在后架上伸脖子看,人群一挤,连着倒,喊成一团…...数千人闹闹嚷嚷,在街上像半空响着闷雷。”
地点由小变大,从会场、街道移动到棋场。围观群众的数量从百、千到几千。声音从“嚓嚓响声”变成“闷雷”。字面上看,变化显在量上,而实质上读者的脑海中对棋赛的印象有了质的变化,意识到这必定是场激烈厮杀的对局。再看动作描述“拥、围、挤、抓、伸、连、喊”,真实精准。大脑中不由自主地将这些情景联系起来。而书中贴切的比喻,如人多到像是在“打架”,“杀人”,无疑将读者的感觉推深,产生即视感。
棋场上的动静变化互相参照。
“棋开始时,上千人不再出声儿。只有自愿服务的人一会儿紧一会慢地用话传出出棋步,外边儿自愿服务的人就变动棋子儿。风吹得八张大纸哗哗的响。”
这时的声音和之前的喧闹形成强烈地对比。看棋的人和传棋的人,一动一静,紧紧抓住读者的心。
看棋的人从“再没有人动一下,似乎都要把命放在棋里博”变到“人们人在看着,但议论起来…….大家就不太客气,笑话起来”呈现出围观群众的情绪从紧张到放松,间接写出王一生在棋局上的变化,从难以预测胜负到胜券在握。
对太阳的描述既配合人的情绪,也体现出车轮战时间长,群雄在棋盘上气氛走向。起初太阳从“斜斜地照在一切上,烧得耀眼”,下午“太阳终于落下去,立刻爽快起来”,天黑以后,地区棋赛冠军的亲身出现,烘托出王一生已稳坐棋王之位。
如果说层层铺垫的场景描述让引领读者置身于其中,那么巧妙地刻画不同人物,汇聚出棋王的完整形象也是极高的写法。
棋场上关键的人物有“我”、对手和王一生,分别着重刻画于心理、语言、外貌和细节。
小说没有直接描写王一生的心理,着墨点在“我”——旁观者,用“我”的心理来映射棋局对奕艰难,扣人心弦。“我”感觉出王一生的手有些抖。“我”不下棋,心中却涌出刘邦、项羽和士兵的景象;王一生母亲磨的棋子攥在我手里。
“我第一次承认象棋也是运动,而且是马拉松,是多一倍的马拉松!我在学校时,参加过长跑,开始后的五百米,确实极累,但过了一个限度,就像不是用脑子跑,而像一架无人驾驶的飞机,又像是一家到了高度的滑翔机,只管滑翔下去。可这象棋,始终是处在一种机敏的运动之中,兜捕对手,逼向死角,不能疏忽。我忽然担心起王一生的身体。”
语言的精华则交给最后出现的世家高人,一位隐世的老者,他在世人眼中已是脱俗且深怀绝技之人。他心甘情愿和棋,淋漓尽致的赞赏王一生的棋艺,更衬托出将棋王的棋力和棋道。
棋王少言则内敛,内敛之人必藏锋芒。从外形上来看,王一生貌不惊人,甚至太过平凡。小说中写道棋局未开前“他的瘦脸上又干又脏,鼻沟也黑了,头发立着,喉结一动一动的,两眼黑得吓人……他一个人空空地在场中央,谁也不看,静静地像一块铁。” 和棋之后“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铸造一个细树桩,似无所见,似无所闻。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
两相呼应,再点出旁观者眼中外形黑、小,普通人王一生是真正的棋王,让人感叹惊、奇、神。外在形象和内在的反差,将棋王的形象升华。文章中写道“众人都呆了,都不说话。外面传了半天,眼前却是一个瘦小的黑魂,静静地坐着,众人都不禁吸了口凉气。”
王一生喝水的白描,包括他喉咙的运动,自自然然地写实,传神。精湛的文字让读者自己在脑中绘出他专注于棋局运筹帷幄的形象。
王一生和高手过招的情节将场景、人物和细节的融合,将文字在读者的想象空间中延续。小说《棋王》中值得品味和推敲的还有许多,但车轮战这一部分留给我印象最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