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飘零久
友情,说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之一,一点也不夸张。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好的人际关系能帮助我们免去许多麻烦。自古以来描写友情的诗歌也不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一时也难说谁写得更好,谁又次之。
然而写诗作词,无非感情的表达。好的坏的,悲伤的快乐的,厚重的感情凝为不过百字,是十分考验学识与文笔的。那么怎样的词算是好词呢?这个问题很复杂,好像没办法一时回答,但笔者认为,好词一定要让人产生共鸣。无论是曾经经历过,还是完全只靠那不足百字的词作,一定要让读者明白、感悟到作者下笔时的感情,做到了这一点,这样才是好词。
下面,给大家介绍一首笔者每次重读都觉得为作者深感心痛的书信词(以词代书)。
《金缕曲(二首)·我亦飘零久》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我也漂泊他乡很久了!(自我中举)十年来,我辜负了你的深厚恩情,未能报答你这位生死之交。从前你我齐名并非名不副实,试看曾为怀念李白而瘦的杜甫,忧闷不下于流放夜郎的李白。我的夫人已经去世,又与知己的你分别,试问人生在世,到这步田地能不能道一句凄凉?我将千种怨、万种恨,向你细细倾吐。
你生于辛未年我生于丁丑,都受了一些时间的冰雪摧残,已经成了早衰的蒲柳。劝你从今要少作词赋,多多保重与我长相守。但愿黄河变清人长寿。你归来定会急忙翻阅戍边时的诗稿,把它们整理出来传给后世,但也只是忧患在前空名在后。满心的话语说不尽,我在此向你行礼磕头。
要介绍这首词,首先必须要提它的创作背景。吴兆骞是词作者顾贞观的至交好友,于顺治十四年参加江南乡试中举,涉入丁酉江南乡试科场案。顺治帝大怒遂于次年将该科已考中的江南举子押解至北京,由福临在中南海瀛台亲自复试,复试合格者保留举人资格,不合格者治罪。两名主考官被斩,17名同考官处绞。吴兆骞系著名江南才子,少有隽才亦傲岸自负,愤然拒绝复试,因而下狱。后虽经礼、刑两部多次严审,查明吴确无舞弊行为,顺治十五年,仍被流放宁古塔。身为朋友的顾贞观,在他被充军时,曾承诺必定全力营救,然而20多年过去了,一切努力始终无用。
当时的顾贞观自己也并不得志,一身才华,却只是太傅纳兰明珠府中当一个幕客。期间顾贞观曾向纳兰性德求救,但性德与吴兆骞毕竟素来没有交情,为此得罪众人毫无道理,因而未允。康熙十五年冬,作者离居北京千佛寺,于冰雪中感念良友的惨苦无告,为之作《金缕曲》二首寄之以代书信。纳兰性德读过这两首词,泪下数行,说:“河粱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当即担保援救兆骞。后经纳兰父子的营救,吴兆骞终于在五年之后获赎还乡。
其实这二十三年间,顾贞观从未停下对好友的救援。然而他未入仕途,人微言轻,即便登高一呼,应援之声寥寥无几。这期间他受了多少委屈冷眼,也是可以想见。
真正令他无法再等,是因为收到了好友吴兆骞的书信。那是顾贞观第一次知道吴兆骞的现状:关外苦寒,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即便生病也难寻大夫和药材……好友在这样的风雪里蹉跎岁月,是顾贞观无法接受的。于是他以词代书回复吴兆骞,也再次求救于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与顾贞观是师徒关系,彼此引为知己,也算生死之交,他又何尝不能理解顾贞观此刻的心境?纳兰性德将两首词读了又读,怆然泪下,也终于决定开始为吴兆骞奔走。
二十年不忘承诺,不拒艰难营救友人。顾贞观不仅留下一篇杰作,还留下这样一段可歌可泣的友情故事。
古语有云:“志道者少友,逐利者多俦。”
自古友情难得,但也最是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