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一的下午我正好有空闲时间,就独自去超市闲逛,拿着一素一花两条围巾找到生活用品区。
正在镜子面前对照适合我的颜色,余光瞧见右侧食品巷里踱出一位气定神闲的男性长者,很随意朝他看了一眼,太惊喜了,居然是我的小学校长。
瞬间,时光倒流,又回到那个无知无畏的童年。
年少的时候,最怕见到的人是老师,最困难的事是必须完成日复一日的作业,我每天不用谁提醒都要认真思考一遍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能不用上学呢!突然有一天,真的不用上学了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方恨少!
此刻,校长也看到我了。他面色温和,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天啦,在学校的时候校长是不会笑哒!
我本能地脱口而出:“张校长您好!”
“哎,你好。”同时,校长停下了脚步,主动开口和我聊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哒?我对你有印象呢,你们都长大了,不是很像小时候,就是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哈哈!”这是慈父一样的声音。
我感觉双眼的温热,低头用手上的围巾挡着脸快速地掖了下眼角,立刻报上名字,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有点沾沾自喜:“啊?校长您对我有印象?”此刻的心花怒放,不亚于当年的数学考试及格了!校长没给我们班上过课,竟然对我有印象哎。
“对,我记得你的,你家和陈老师家离得很近。你当时跟哪些同学是一个班的?”校长就像叔伯或者舅舅一样笑着跟我聊起童年时光。
我被校长的平易近人感染了,紧绷的神经渐渐缓和下来,一连说了好几位班干部的名字,还不忘傻笑着诙谐一句:“老师们一般都对优秀的学生记忆深刻。”
“哦,不会不会,我记得你的,毕业那年你是殷老师班上的学生。”
还清楚地记的我是殷老师的学生,是我们学校的真校长没错了!
我赶紧向校长问起我心心念念了二十多年的恩师。
几年前两乡合并的时候听同学们说殷老师调到中学去教英语了,因为老师的英文比中文还要优秀。
校长很很淡然的笑开了:“我都已经退休十年了,自从两乡学校合并之后,跟当年的老师们联系的越来越少。”
“校长您都退休十年啦!您才多大岁数啊?”我不信时光如此之快,校长的脸上完全没有岁月的痕迹!
“我今年七十岁了。”校长笑呵呵地说。
褪去教育光环的校长一点都不像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样“严厉”,更像是一位老朋友在话说当年。他会聊到我的某位同学现在在哪儿做工(上班的意思,父辈们都喜欢这样说。)新家在哪里。也会说到他引以为豪的学生,现在是是某名校的院长……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当年那个见到老师头都不敢抬,上课回答问题声音如蚊子的自己多年后的今天竟然能在超市里跟一校之长“侃侃而谈”。
既然校长提到了我的恩师,我也厚着脸皮请校长留个号码。
从超市回到家,我一路琢磨着:怎么开口跟校长要恩师的联系方式呢?一般都是好学生才会主动联系老师,像我这种渣渣,老师定然不会有印象。再者,我找到恩师的号码除了问候一声又不知道该说啥了……
踌躇许久,一向羞口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在电话里说,就发了一条手机信息给校长:校长伯父您好,我是王燕,能烦请您把殷老师的号码(电话或者微信都行)发给我惠存吗?……
然后是紧张和不安的等待:校长会回复我吗?他才不会跟“毛孩子”瞎闹呢。
五分钟过去了,手机很安静。十分钟……十五分钟之后,我已不抱任何希望。十九分种的时候,突然来了个电话。
张校长!哇哇哇,校长亲自给我回电哎!不要激动,不能紧张,说话别结巴。
“张校长您好。”语速正常,略带欣喜若狂。
“楚眉心是哒?你好你好。我刚才在吃晚饭,手机放在书房充电的,才看到你的信息。你要问殷老师号码,我自己这边没有,不过等一下我可以去问一个人,我家堂弟,他们俩年龄相仿,一直有联系的。”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疏忽,校长都已经退休十年了,还保持联系的老师们肯定是少之又少。
顿时我有点窘迫起来,不好意思再麻烦校长:“真的是太麻烦校长了,我这边也去问问陈老师……”
“不用不用,陈老师也退休好几年了,估计和在职的老师们联系的也少。我最迟明天早上给你回复好啊?你别着急,殷老师号码肯定能找到的。”
感谢之情怎可言表!校长大人居然把区区多年前的一个学生的简单的事这么挂心。然而……口笨的我生生“甩”出一句:“如果是明天上午校长您发信息给我吧,我怕上班时间车间声音太大听不到铃声。”
“发信息啊?还是打电话吧。”
十分钟后,校长来电:“我刚才问了我堂弟,找到殷老师号码了。”
我望着麻烦校长辗转找到的恩师的号码,立刻有东西从心底涌上喉,漫进眼眶……
小学毕业已经二十三年,却从未去看望过恩师,只是因为自己毫无拿得出手的成就。校长问我是不是找殷老师有事,我说没有,就单纯的特别想念曾经拨亮过我理想之灯的恩师!
是不是没有成绩就不能问候老师一声呢,我又纠结了。
踌躇了近一周时间,直到周五晚上下班回来,才敢郑重地给恩师发了一条手机信息询问:对不起,打扰了。请问您是我们的殷老师吗?
对方回过来一个问号。
哎呀,是不是我存错号码了,不是我们殷老师?
我们小学的时候,您是我们班主任。
你“XX吗(应该是恩师兄弟的名字)”
眼泪又来了,这位肯定是我的恩师了。
我把名字发过去,说等会儿跟老师通话,我有点想哭……
几秒钟后,恩师打电话过来。我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老师肯定想起来我是谁了。可是我还在哭,接不了电话。
我给恩师发信息:老师,请您等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心里五味杂陈,前年联系上中学语文老师的时候也是激动的又哭又笑。
我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水杯一个劲儿喝水,然后又提着电热水壶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啥。哭哭笑笑大概有五分钟,我去洗了下脸,喝了口凉白开,努力控制情绪,总不能跟老师通话时老是忙着擤鼻涕,清清嗓子拨通了恩师的号码。
“殷老师您好。”
好遗憾的是,那边传过来的不是我记忆中熟悉的带有恩师家乡口音的大男孩声音,而是完全陌生的近似于我家乡方言的低沉的男中音。
恩师用职业性语气问到:“嗯嗯,你好。有什么事你说。”
我语塞,原来真的是有事才可以找老师,没有事是不可以找老师的……
我结结巴巴的小声说:“没…没有事,只是特别…想念老师,想问候殷老师一声,真的没其他事。”
恩师笑了:“你是跟谁一个班的?”
我说了好几位优秀同学和几位当年老师特别鼓励过其特长的同学名字,老师也跟着说出了几位同学名字, 他好像记起了我又貌似没记清,不过没有关系,毕竟隔了二十多年的时光。
五,六年级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一位中等个子,略微谢顶,更多时候带着孩子气的大男生。跟以往每一位班主任明显不同的是,这位班主任“不像”班主任。
他在课堂上会给每一位同学“踊跃”发言的机会,而不会责罚其为无视课堂纪律。
他用最委婉的原创诗句提醒后排开小差的俩同学:“一兵一军情意长,语文课上诉衷肠。”全班同学先是一愣,然后,我们在他宠溺的笑容里放肆大笑。
他斜倚在自己靠窗的办公桌角“幸灾乐祸”地用纯正的家乡口音笑话我:“不好,王燕这颗眼泪掉在数学作业本上恐怕要有蚕豆那么大。(其实是为了逗我笑)。”
他会在课堂的闲暇时分翻看我的文具盒,(我数学成绩不好,被数学老师照顾在前排位置。)然后在某一个自习课上高声跟同学们宣布:“我发现好多同学的文具盒盖里面贴着电视明星的贴纸,有多崇拜啊?她们又不认识你们。倒是建议大家把爸爸妈妈的照片随身带着,闲时拿出来看看,想想自己今天在这里学习用的每一分钱都是谁帮我们挣来的。或者也可以像王燕同学一样摘录名词名句贴在文具盒里面,多好。”
冬天的课间,他经常跑到我们班的活动场地来,胆小的同学见了他会很自觉地放下手中的游戏道具,或者藏在其他同学旁侧想悄悄溜回教室去。他就快速上前一把抓住,你跑什么跑?来跟我一块踢毽子,等会儿上课就不冷了。
有几位体育成绩优秀的男生强行要跟他一比高下,几个回合下来他连连“求饶”:“哎呀这不公平,我年龄比你们大,没你们这些孩子身手敏捷,不跟你们玩了。”
我们这些数学老师眼中的差生啊,好幸福是不是!
他说:“商王朝也叫殷王朝,商朝的皇帝也叫殷纣王。是我本家。哈!”
他还说:“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届语文任课老师水平简直了,上课就读读课文,什么知识点也不会教(此处无任何不尊敬老师之意),完全靠我们自学。当然,他已经退休了。但是那一年,我们班居然没有一个人拖后腿。同学们,一个人成不成才跟老师没有太大的直接关系。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自觉性很重要的啊!”
他在作文课上不经意间点名:“下面,我们请楚眉心同学站起来读她上一节课写的作文。各位同学请注意了哈,她的文笔,词藻Very nice,值得大家借鉴。”
“楚眉心放学回家肯定读了不少书,听了不少流行歌曲,还看电视剧了吧,哈哈。”
以后的每周五下午第二、三节课是我盼望的时光。每一个九十五分成了我生命里战战兢兢的荣耀。
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让你们快乐学习。
久而久之,我们班的男生觉得他太好说话,就参照他的发型和姓氏给起了一个很形象的外号“老殷”。
世上本没有外号,叫的人多了也便成了气候。
一天上午第二节语文课,我们做完眼保健操等了大概五六分钟,老师还不来。有同学提议语文课代表去办公室问下:是不是语文老师今天没来学校,或者是忘记我们这堂课了。
语文课代表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个爆炸性消息:语文老师从此再也不给我们班上课了,并且要调到其他学校去。
为啥?
因为全校师生都知道他的“小名”了。
班上顿时乱糟糟。大家都在自省:“我……我经常叫老师外号。”“我很少叫老师外号,但也算是叫过。”“我不想语文老师调到其他学校去……都怪你们男生,瞎给老师起外号。”
班长立刻站起来示意各科代表跟她去办公室,也有小组长跟着一块去。
大家都默契地保持安静。
最后却把数学老师给请来了。
“同学们,班主任老师为了我们这个班,尽心尽力,废寝忘食。你们还这么不懂事,非要给老师起个什么外号,起也要起的好听一点吧。人家一个大小伙子,叫出去多难听啊,是不是……现在我帮你们想办法,由班长代写一封道歉信,全班联名。能不能打动并挽回你们认真负责,爱民如子的班主任就看各位的造化了。”
爱民如子!是的,爱民如子。我爱看历史剧,可是我对这四个字的深刻理解却是从年少无知时对最尊敬的人的伤害开始。
语文老师回班上说了一段话:“我并不是要大家给我道歉。老师希望大家能明白一个道理,我们学习语文的目的不仅仅只是为了学会日常交流,更主要的是要学会用最优美的语言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六年级上学期,老师结婚了。
我们班同学极其兴奋地给老师买来鲜花和礼物。由班干部和好几位自告奋勇的同学兴高采烈的送了过去。
小学毕业后,只见过他一次。
在我妹妹的升学宴上,爸妈是在家里办的,我的语文老师也来了。
老师一进门,我便看到了他。他也看出了我的紧张(成绩不好的学生都怕见到老师),一直笑着没说话,径直走进我房间。娴熟地打开书桌抽屉,在里面拨弄着,随意看看。
因为胆小,那天晚饭没跟老师们一块吃,偷偷溜到同学家去了。
此后,再也没见过我这位语文老师。
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都可能遇到一两位“引路人”,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无意当中的言行举止已经成为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如果再遇见,我们一定不要忘记说声谢谢!
可爱的“大公中”的孩子们,如果你认识并有幸得殷老师扶你上马,请务必珍惜跟他的这份师生缘。三年不长,把握当下,二十年后你才不会纠结拿什么去跟老师聊天。
行文之时,落笔之际,一直带着深深的惭愧,就是长大后没能成为他。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此生别无他长,唯借拙文感激恩师当年的点拨。
二十九载芳华落,赢得桃李满天下。愿恩师:辛勤育花人,事业总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