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犹豫了片刻,还是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妈,这个月老师让买不少教材,你再给我汇一千块钱吧。”
自从初中父母离婚以后黎白就一直跟着在外面当打字员的母亲生活,母亲每个月三千块钱微薄的收入再加上父亲给的抚养费,除了一日三餐外,都花在了黎白身上。
平时黎白在家是有求必应,不过好在黎白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很少乱花钱。
黎白紧张地盯着屏幕,看着显示屏上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又沉寂了下来,黎白开始暗自责备自己,准备让母亲别寄钱了。
突然,一条语音发过来,黎白凑近听筒,听见了母亲温柔慈祥的声音“儿子,妈明天就去银行给你转账。”
一阵内疚浮上心头,黎白想到,自己已经一年没有回家看母亲了,去年过年也没有回去。一是想着回去车费贵,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想和小优多点时间在一起。
小优是黎白的女朋友,人高高瘦瘦的,长得也白净,就是爱黏人。
过去一整年都跟黎白腻歪在一起,黎白出版社的兼职也没有做了,陪着小优到处玩,每个月生活费都花在了小优身上。
这不,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小优的生日,黎白想给小优一个惊喜,只好厚着脸皮求助母亲。
果然,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的母亲第二天一早就给黎白把钱打了过来。黎白捏着钱,心沉甸甸的。
小优生日那天,黎白买了九十九支玫瑰和一个精致的巧克力蛋糕等在小优的宿舍楼下,羡煞旁人。
过了几天,黎白突然接到了母亲长长的一条语音,他有些担忧,母亲向来不管是微信还是QQ,作为打字员的职业习惯都喜欢打字,这么长的语音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
黎白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母亲的声音略显紧张“小白啊,咋们家对面的李叔今天给我送了条鱼来,还亲自下厨做了顿饭,白,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一个女人家带着你过日子不容易,你上大学以后家里水管灯泡出问题也都是你李叔来修的,你李叔也是离婚了好多年,他想,不如就跟我搭个伴,过过日子罢了。”
黎白一听,胸中一股无名怒火“蹭—”地就冒上来了,他对着听筒说:“妈,您怎么跟他来往?他就是个摆地摊的,您好歹还是有份正经工作,以后少跟他接触,过日子?!免谈!”
屏幕那头又是半晌没回音,黎白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母亲太孤独了,是该找个伴儿。可他就是瞧不上对面的李叔,人虽然勤勤恳恳,就是太呆太傻,摆了十几年的地摊,到了还是个摆地摊的,男人基本的上进心都没有。
又过了一刻钟,母亲才回了条简短的语音“好。”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失落。
黎白意识到自己其实有些自私了,心软下来,敲了一行字“妈,我国庆回来陪陪您。”
国庆前夕,黎白好说歹说才向小优批准了两天假,买了晚上的火车票。
第二天清晨火车到站的时候,黎白在火车站书店看到了本母亲一年前跟他提过的书,当时母亲还催了黎白好几次,让他在网上买本便宜的寄回家去,黎白忙于跟小优谈恋爱,一直推脱,后来母亲也就没提了。
黎白买下书,想回去给母亲一个惊喜。
到家的时候,家门虚掩着,黎白推开门,母亲斜倚在家里破旧的沙发上,盯着前面的电视机,电视机声音开得特别大,她手腕还缠着白色的绷带。黎白刚想说话,母亲就转过头来,望着门口温柔地说:“老李,盐买回来了?放这儿吧,辛苦你了,还是让我来做饭吧,我怕等会儿白看见你......”
黎白呆住了,一年未见,母亲两鬓竟雪白如霜,身形也佝偻了些,暑热才过,就裹上了难看的厚毛衣,还有那双曾经像水一样澄澈干净的眼睛,怎么浑浊了起来。
门外楼梯传来中年男人浑厚粗旷的声音:“盐买回来了。我快点做好饭就走,你家白回来你好好跟他说你的眼睛这事儿......”
李叔一跨进门,看到肩膀微微颤抖的黎白,愣在原地了,话声戛然而止,黎白手中的书猛地砸在了地上。
黎白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怪自己,母亲一切的变化,他竟然半点没察觉。
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在外人和母亲面前,哭得一塌糊涂。
黎白坐在母亲身边还在抽噎个不停,母亲摸摸黎白的头:“哎,一年前你离家不久我眼睛就出了点问题,去医院医生说得花一大笔钱做手术,我们哪里拿的出钱,就这样拖着,谁能想到过了一个月就瞎了。不能打字,我就去摆地摊,刚开始不想麻烦你李叔的,没想到每天总有些人看我是个瞎子从摊上顺点东西走,一天下来,没挣着钱还亏了不少。还好你李叔让我跟他一起摆摊,替我看着,这才勉强生活下来。平时也是你李叔做饭,让我一起搭个伙儿。今早想着给你熬个粥,没成想不小心手给烫着了,你李叔赶过来给我包扎好,不让我做饭了。白啊,你真不该这样说你李叔的,他是真好......”
愧疚与悔恨像千万根针一齐刺痛着黎白的心,泪水又忍不住淌了下来。
“扑通—”一声,他跪在地上,向母亲和李叔,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
那个国庆,黎白给母亲读完了一整本她一直想看的那本书。
黎白声情并茂的朗读声悠悠飘出窗外,母亲靠在沙发上,眯着眼,悠闲自在。
秋日的阳光射进来,光线中细小的灰尘飞舞着,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在家里闲适地流淌着。
五年后,本市最年轻的作家黎白在他第一本书《我的母亲》正式发售的那天,为自己的母亲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那天,黎白是婚礼司仪,他跪在地上,两行泪滴在红毯上,黎白对着母亲和李叔,磕了一个又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