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三十三章
鸡子一叫,小兰就领着路娃进了山。她的那一堆营生就全部由小龙揽在了 手上。小龙心里大不高兴,牛家的地里家里,营生多得像牛毛一样,可大哥常年 不在,二哥每天搂着老婆睡觉,太阳照在屁股门子上才张牙舞爪爬出被窝,然后 又是洗牙,又是刷鞋。洗刷完就游晃出院子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三哥藏在魔掌 沟,陪个女人疗伤,鬼眉溜眼成立队伍也不和自己商量。迎春也是人大了,心大 了,每天丢魂忘事,眼睛老往大门外看,动不动就跑到阴灵沟口看那个小日本鬼 子去了。全家里外的营生就全得小兰和小龙去干。如果不干,牛家这么大个家 谁来支撑呀?
小龙刚把羊赶到羊盘上,拿起扫帚去扫羊圈,油屁股就进了院,贼似的转圈 扫了一眼,喊:“金龙,金龙。”
小龙从羊圈出来,拦住油屁股说:“早告诉你了,不许来我们牛家,你记性让 狗吃了?”
油屁股嬉皮笑脸地点头哈腰。
这些日子,村里人不给油屁股好脸色,日本人因为抓不到牛玉龙和杜艳秋, 也对他毒打咒骂,油屁股感到给日本人干活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开始猛 溜村里的乡亲了。他把头掉过来讨好着说:“小龙,我是好心来告诉你,日本人一 个村挨一个村地搜查你三哥,昨天在中沟,听说今天来咱牛家村,要提个防啊!”
“我三哥不在,爱咋搜咋搜!”小龙没好头脸。 “不,听说如果找不见,要捉个顶替的人质,要不交出玉龙来,就不放人质,你还是躲躲的好!” 油屁股的语气实实在在,没一点假意。这使小龙犯了嘀咕,也许油屁股的话是真的。他正琢磨着,金龙一边伸着胳膊穿袄,一边出了门。看见了油屁股,说: “谁的裤子破了,咋又跌出你来了?”
“嘻……”油屁股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金龙张大嘴打了个呵欠,说:“谁犯事抓谁,我躲什么?油屁股,少你妈没事寻事!”
油屁股没趣地走了,小龙把油屁股送出门外,看见自己百十多只羊都安详地 卧在羊盘上,享受着阳光的沐浴。他想,日本人什么事都能办出来,万一抓不着 三哥,把羊抢走咋办?他揽起了羊鞭,把羊撵起来,迅速向南山沟里赶去……
油屁股的话果真应验了。小龙刚走,一阵擂鼓似的马蹄声传进了村,一会 儿,十几匹骑高头大马的日本鬼子耀威扬威、杀气腾腾冲进了村子。为首的还是 那个长脖子大岛队长。队伍的前头,拥簇着一个瘦小的穿着中式长褂的老头,戴 顶瓜壳子,架副圆砣子眼镜,这正是艳秋的父亲杜老爷。他们没用人指点,径直 奔进了牛家。霎时,牲口和人就挤满了牛家大院。
大岛冲天喊了声:“牛玉龙,出来的干活!” 杜老爷这时也伸长脖子,用太监一样的嗓子喊:“牛玉龙,你出来,还我的女儿!”
这时,牛老伴慢慢颤颤从屋里出来,半条裹腿带拖在脚后,她拢了拢蓬乱的 头发,说:“老总呀,你们搜的人我们也找不到呀!”
牛老栓的房门又开了,疯二姨笑盈盈出来,走到大岛面前说:“你们找我女 儿?她早跑到八路军那儿了,我和你们睡觉就是了。”
牛老伴拉住妹妹,推回了屋子,返出屋和日本人说:“她是个疯子,疯子,不懂 人事的。”
“你们家的人呢?”大岛问。
“都干活去了!”牛老伴说。 “搜!”大岛用洋刀横挥了一下,鬼子们就窜进了每间房子、每所棚圈和每个角落搜索起来。在花池的旮旯里,放着一个大篓子,头朝下扣着。一个日本兵飞 起一脚,篓子被踢翻了,金龙连翻了两个跟头,从篓子里钻了出来,两条腿像筛花 子一样乱抖。
“捆起来!”大岛命令着。 “哎,太君,我不是玉龙,我是金龙,我还给你们办过事,太君您忘了,我在中沟、万家沟给您收过粮食,饶了我吧……” 大岛认识金龙,没再追究,继续搜查。后来,巧巧也挺个大肚披头散发被赶出院。金龙又凑到大岛面前结结巴巴做着手势:“太君,这个是我的老婆,你看她 的肚子,圆圆的,大大的……”
大岛一甩手,给了金龙一个嘴巴,顿时满口鲜血。大岛又挥着手势,士兵们 就用枪托砸东西,玻璃碎了,门板破了,水瓮被砸烂,水流了满院。
牛老伴泼骂道:“你们是毛驴,搜人便搜人,为什么砸东西。” 鬼子虽听不懂她的话,但绝对知道她在骂人。一个士兵拽着牛老伴的发髻,把她拉到大岛面前,冲她的干腿上踢了一脚:“胆子大大的,你竟敢辱骂皇军!” 牛老伴被踢倒了,爬了起来,骂得更泼:“你们这群牲口,你们不得好死!” 大岛举起了洋刀要砍,咬牙切齿地喊:“死了死了的!” 这时,鬼子中间闪出了山本四郎,他一把将牛老伴推远。用日语对大岛说:“长官,她是个老人,不必一般见识。” 大岛掉过头,赏了山本四郎一记响亮的耳光。山本四郎鼻子里也出了血。
他没有去抹血,“嘎”一个立正,“嗨”了一声,肃立在原地不动了。 杜老爷走到了牛老伴的面前,手指雨点一般点着牛老伴的脑壳:“你这个坏老婆子,你儿子骗走了我女儿,你怎么能不知道?你给我把人交出来!” “呸!”牛老伴一辈子没让人用手点过脑壳,气愤地骂道,“姓杜的老王八,我还向你要儿子呢,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刁婆,竟敢骂人!”杜老爷凑了上去。牛老伴毫不示弱,俩人就撕拨在了一起。牛老伴抱住了杜老爷的大腿,在肉大处左一口右一口乱咬,杜老爷抓着牛老 伴的头发,拽过来扯过去,还腾出一只手在老婆子头上乱打。
迎春的确又去了阴灵沟口。她知道,沟口有伪军守着,不清楚那个小日本会不会从沟里出来,就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愿意在这里等候。今天一早她就以锄地为名来到了沟口。她毫无相约,毫无根据地等着他。 她果然等到了:一支马队从沟口闯出来,那个心中的白马王子骑着马,他个子小,比起别的日本人来显得格外渺小。看到这支马队,迎春从地垄里 立起了身,赶到地埂旁,想让山本四郎看到自己,但马队风驰电掣从地埂旁奔过 去了。她望着闪着金点子的尘土向自己的村子卷去,也拔腿向村里追去。
呈现在迎春眼前的却是妈妈和杜老爷的恶战。她扑了上去,抱住了杜老爷 的两条胳膊,把他从后掀翻。牛老伴还咬着杜老爷的腿肚子,杜老爷痛得面朝天 乱喊。几个鬼子上来,拽住了牛老伴的头发,牛老伴舍弃了杜老爷,又抱住了鬼 子的腿。鬼子拼命用枪托戳着牛老伴的脊背,牛老伴拼命咬住鬼子的腿。迎春 护着妈妈,骂着躲在人后发抖的金龙:“二哥,你也是个男子汉,杵在那儿死了? 你救妈呀!”
金龙哆哆嗦嗦走上前来,看见了凶神恶煞的大岛,看见了他手里的洋刀,又 抱着头跑进了屋子。
杜老爷已脱开了身子,拐着腿喊:“把这个刁婆抓了!” 原来,杜老爷还带了几个家兵,众家兵一起上来撕拉牛老伴,把她生拉活剥地从日本人身上拽下来。老太太咬人用力过大,牙齿掉了好几个,满嘴血污,她 冲着杜老爷脸上喷了一口血沫又扑向他。杜老爷用力一推,老太太踉踉跄跄向 后跌去,后脑正好摔在了给牲口喂料的石槽上,发出一声西瓜在地上跌碎了的那 种声音。她的鼻子里、嘴里立时冒出了几股血,双腿蹬了蹬就不动了,接着,耳朵 里眼睛里也都淌出了血……
“妈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迎春扑在妈妈的身上,她摇着妈妈的头,想唤 醒她,可是她已经断气了。她趴在妈妈身上号啕大哭着。
长脖子大岛一挥手:“花姑娘,带回去!用牛玉龙来交换!”众日军把迎春拉 起来,强架着出了院。
被突降的暴雨冲刷得血流成河的院子里,只留下了两具尸体。一具是牛老 伴的,一具是疯二姨的。疯二姨在姐姐和杜老爷搏斗时,用菜刀砍伤了一个日本 士兵,被日兵几刺刀就破了胸膛,割断了脖子。两具血尸相反方向倒着,两人的 鲜血流在了院子里,汇合在了一起,又凝结在了一起。
…… 在魔掌沟里,成立护村队的会议还在进行着。现在,刚入队伍的后生们都把臭脚丫子伸了出来,小兰一个个给他们量着尺寸。成立队伍总得有个一致性,比如穿着一样的服装,系一样的腰带等,现在立马配备没有那么多钱,会议决定在 近期内进阴灵沟抢一次,把伪军和日本人的衣裳剥下来武装自己。鞋的问题,小 兰主动承担了下来,她要和村里的闺女媳妇给护村队的队员一人做一双好鞋,不 仅耐磨舒服,主要是强调一致性。不要牛鼻子,不要槽板子,就要平底圆口黑布 鞋。小兰量完了尺寸,就到处找艳秋。艳秋也是队伍里的人了,刚才任了她个军 事训练指导员。小兰喜欢艳秋,也想给她做一双结结实实舒舒服服的布鞋。可 是没经意,不知她跑到了哪里。
路娃悄悄扒在妈妈的耳边说:“妈妈,我爷爷骂三婶了,三婶正在那个小沟里 哭哩!”
原来,牛老栓劝不住玉龙成立队伍,就领着路娃要回村。不小心被一个草蓬 掩盖的土坑闪了一跤,艳秋奔过去扶他,他才发现这队伍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 人。他问道:“你是哪的闺女?”
“我?”艳秋笑笑说,“大爷,我叫杜艳秋,我……” “啊?你就是日本人追的那个女贼人?原来你真的和我们玉龙在一起?啊呀呀,你可把我们牛家害苦了,因为你,日本人每天找我们麻烦,闹得我们全家灶 神爷也不安了,你赶快走,哪来哪去,要不,我找油屁股……”
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艳秋又羞又气,跑到一个小沟里哭起来。 小兰循着低呜声找到了艳秋,给她擦着泪,安慰说:“艳秋,你是念书人,有文化懂道理,能和一个老年人一般见识吗?” 艳秋擦了擦红红的眼睛,把耷拉在脸前的头发拢在了耳际,说:“大嫂,有你,我还能计较什么?他们会开的咋样?” “他们正商量抢武器,抢衣裳的事。”小兰说。 “不能瞎干,队伍刚成立,没一点打仗经验,要训练一阵才能行动!”艳秋说完,拉着小兰要去劝大家冷静。 她俩刚爬上山沟,忽然传来一声声牛嚎似的哭喊,开会的队伍顿时乱了营。
小兰和艳秋赶快奔过去。金龙来到队伍里,哭的眼球成了血球,一见艳秋,马上 扑过来,手指着她大骂道:“就是这个女妖,就是她的老子杀了我妈,还有我二姨, 迎春也让抓走了……”
艳秋脑子里“嗡”的一声,如被当头击了一棒,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说:“不, 不,不可能!我爹天生软弱,不会杀人!”
“你还替你老子狡辩!回村去看!”金龙要扑上来打艳秋,小兰从中拦住。她的心也被震颤了,说:“不要动手,咋的事,慢慢说呀!” 牛老栓坐在地上,拍着草甸哭诉着,见了艳秋,也站起来,手指像雨点般指着艳秋骂:“全是这个女贼引来的祸呀……” 玉龙圪蹴在地上,头顶膝盖痛嚎,看见二哥和老爹把矛头都指向了艳秋,站起来大声说:“你们都疯啦?这和艳秋有什么关系?” 牛老栓一头撞过来,正撞在玉龙怀中。玉龙仰面朝天跌去。艳秋赶快去扶,玉龙才立住了脚。他的气怒一时不知向谁发,一巴掌飞了出去,艳秋的脸上就被 玉龙打下了五个红印。她抹了抹脸,猛回头“嗷”地大嚎了一声,就向坡下飞跑而 去……
“艳秋——艳秋——”小兰喊着。 艳秋一直没有回头,义无反顾地向沟口飞奔而去。边奔边哭叫着:“爹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不知谁喊道:“快,快回村呀!”
众人这才向村里跑去。路娃跟着妈妈,边跑边哭喊着:“妈妈,我要奶奶,我 要大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