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去看了冯小刚执导的《芳华》。
电影根据严歌苓同名小说改编,以1970年至1980年为背景,讲述了军队文工团里,一群饱经革命、战争,以及改革开放等历史大浪下的年轻人的青春年华,他们的爱情萌发、激情理想以及各自的命运变数……
电影一开始,文工团里排练的人声鼎沸、青春洋溢,到后面是各自命运转折、物是人非。我们每个人的芳华都会经受这样的时间碾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人可以永远保持年轻的面孔和梦一般的遐想。
一代人也许不能理解另一代人的青春纪事,但那些青春的纯粹、美好、隐秘的残酷,是熟悉的,依旧会触动自己。所以有人会在影院内落泪和沉默。
影片的最后说:“原谅我不愿让你们看到我们老去的样子,就让荧幕,留住我们芬芳的年华吧。”
最后定格的画面很美,但我仍旧想看看那些老去了的失落的面孔,在生活里辗转,在时代里奔忙,那些青春年华里的好与不好,在身上留下些什么。
故事的男主角刘峰,他纯粹地去帮助别人,从不求回报,只是无私地奉献,赢得了“活雷锋”的称号。
他坐长途火车接人,无偿帮战友捎带东西;
自己买书学习修表,帮林丁丁把名表修好;
食堂里吃饺子他专挑没人愿意吃的破皮露馅的;
猪跑了,负责人很自然地叫他帮忙;
将唯一的大学进修名额让给了战友,即使自己也很想去;
农村战友结婚需要沙发,为了帮他省钱就自掏腰包买材料,给他做了一对沙发
何小萍跟朱克搭档跳舞被嫌弃,他不顾腰伤,主动请求跟何小萍搭档……
这样集体中的活雷锋,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好是理所当然,觉得他就应该是无私、纯粹的,不能有一点凡人的私欲,所以,当他对喜欢的林丁丁表白之后就被说是耍流氓。
林丁丁说“谁让他是活雷锋,活雷锋就是不行。”林丁丁感到被辜负,神圣的形象在心中幻灭了。
刘峰接受了组织的调查,最后被下放到连队。走的时候,除了何小萍,没有一个人送他,那些平时都理所当然接受他的帮忙的人一个也没来送他。
在战场上的刘峰已经心寒了,甚至渴望牺牲,渴望自己的事迹被填进词里,被传唱。后来他在战斗中失去了一个手臂,战争结束后过着拮据撩倒的生活。
电影的后面,当看到林丁丁寄来的照片里,那个曾经青春美好的女孩发福成油腻的中年女人时,郝淑雯拿刘峰开玩笑地说:“你问他,他看到现在的林丁丁还想摸吗?”萧穗子拿起刘峰的假手说:“恐怕连假手都不愿意摸了。”两人一阵笑。
对她们而言,当时的事早已时过境迁,可以拿来打趣和调侃了。但对于当事人而言,这样的冤屈和伤害也许是一辈子的疤痕,就算结痂了,撕开来也许还会痛。
不是没有同情过,只是他们的同情是有期限的,对于别人的苦难,当时抱不平或同情,时间久了之后,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段谈资。
一个人的青春梦魇,也许只是另一个人芳华岁月里的一个点缀。
人真正始终在意的还是自己的疼痛与欢愉。人就是这样,不管是同情还是愧疚,总是有限的,这是人性的残忍之处。
突然想起小学时的一件事。
那时候刚学了一篇文章叫做《凡卡》,很多同学都对文中主人公的悲惨生活很同情,后来不知哪个小伙伴说,我们村里就有一个“凡卡”,比我们小几岁。她爸爸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妈妈对她很不好,只给姐姐买漂亮的裙子、给弟弟买好吃的零食,什么也不愿给她买,而她每天还要很早起来挑水、煮饭,甚至还经常遭到打骂。
好几个小伙伴听完后,有些激动,决定放学后去看看这个可怜的凡卡。
走了好久终于到她家门口,几个人试探地往门内看,终于看到那个现实版的“凡卡”,个头比我们小,又瘦又黑,剪了个男生的短发,衣服上脸上有黑色的污迹。
她正同她妈妈、姐姐和弟弟一起在吃晚饭。
小伙伴们都有些悻悻然,有人开始嘀咕道:“就是她就是她,可是今天她妈妈怎么会让她一起吃饭了呢?”“她怎么能一起吃晚饭?她不是应该在洗衣服吗?”大家似乎还不肯轻易死心,时不时往门里看着,想看到真正的“凡卡”,真正悲惨的小孩,被妈妈打骂虐待、被姐弟欺负。
看了好一会儿,她们仍旧在一张桌上吃饭,“凡卡”除了偶尔调皮地跟弟弟玩闹外并无其他异样。
后来,有个老人看到在门外张望的我们,走了出来问:“是XX的同学吗,进来吧!”
我们赶紧跑掉,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该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小伙伴们没了来时的激动和兴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知谁有点不高兴地说了一句:“她才不是凡卡呢!”好像“凡卡”已经成了一个不一样的符号,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叫的。
她不是悲惨的凡卡不是更好吗?为什么我们会失落呢?那时的我无法理解那种失落。
长大以后我开始试着去正视自我,不断从童年、少年、青春里反刍那些挥之不去的疑问和不安。
后来我想,那样的心理是否同文工团那些认为刘峰应该是个好人一样,只不过他是雷锋的形象、而那个小女孩是凡卡的形象。我们为自己寻找一个悲惨的“凡卡”,想着去俯视去可怜去观望,而那小女孩的境遇并没有符合我们想象中的样子,辜负了我们的怜悯。
那时的我们并不是纯粹地想去帮助她,而抱着好玩的心理想去看一场热闹。就算是一群贪玩、不经世事、天真调皮的小孩子,也无法粉饰那深藏的黑暗面。
有时候,无知的恶会更加伤人。
年少多无辜、芳华多美好,也掩盖不了那些无知的残忍和破裂。
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何小萍本以为离开之前的那个家庭,到一个新的集体,就可以不再被人欺负。可现实是她成了新集体的一个笑话。借穿军装、爱出汗被嫌弃、海绵胸罩事件……仍旧摆脱不了被嘲笑、欺辱的命运。
刘峰因触摸事件被下放,临走时她作为唯一一个送行的人。“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珍惜善良。”作为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她才是唯一一个懂得刘峰善良的人。
也是从这事件之后她彻底看透了那些黑暗、虚伪和冷漠,甚至在有机会跳A角的时候,以假装发烧拒绝跳舞救场。
后来,她被发配到前方做战地护士,在枪林弹雨中护住一位16岁的战士,成了英雄。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反差,精神分裂了。
当她作为精神病人在台下观看文工团解散前的最后一场演出,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时,她一个人起身到门外,在空旷安静的操场上忘情地起舞。一切的委屈、愤怒、不解都在舞蹈中释然,她终于是她自己,而不再是某个集体中的笑话或英雄,她的灵魂终被唤醒,终于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这是电影中最让人动容的一幕,那个独舞特别美。
电影的最后说:“一代人的芳华已逝,面目全非,虽然他们谈笑如故,但是不难看出岁月对每个人带来的改变和难掩的失落。倒是刘峰和小萍显得更为知足,话虽不多,却待人温和。”
刘峰与何小萍最后相依为命一生,两个不被善待的人、曾被集体抛弃的人,内心伤痕累累。不管是妥协、和解、原谅,还是知足,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彼此依偎着,找到了慰藉。
那些逝去的岁月里的高尚与粗鄙,浅薄或深刻,迷茫与追随,时代与个人的纠缠,终会在每个人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那些人与外界、人与自我的拉扯与和解,会伴随一生。
没有哪一代人的芳华是简单的,我们会面对一样的问题与自我救赎,愿你我终能内心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