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温水煮青蛙

许小蔓倔强地没有回头找郑志伟，公司里也只告诉了几个亲近的同事。彼特陪他来医院看过她几次后也慢慢没有了踪影。许小蔓不强求，毕竟这个现实的社会里，谁愿意在一个快死的人身上投资呢。从手术室下来，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护士见她睁开眼，跑去把郭子墨叫了过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许小蔓从天堂一下子跌进了地狱。离婚了，工作也停了，最后竟然是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而唯一守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医生。

医院里面过日子是对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煎熬，一天二十四小时变得如此的漫长。从每个满怀希望的早晨开始，等来的都是打针吃药。化疗的药水从针管一点一点滴进血管，无穷无尽的疼痛便随着药水传遍全身，一点点侵蚀着人的身体和意志。太平间一般安静的病房里，连护士进出病房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像把无形的刀，来来回回拉扯、割锯着人的心灵。许小蔓躺在床上，每天从窗口望着太阳从升起到落下，再从落下到升起。一日又一日，天天如此，不断重复。窗户外的树叶从青翠欲滴的绿色，一点点染上秋的色彩，然后又随着冬天的西北风飘落到了地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中随风摇摆。

守望的日子因为失去了希望而让人变得彻底绝望。当上海的天空飘起一场多年不见的薄薄冬雪时，郭子墨走到许小蔓跟前终于开口说可以出院了。“不能上班，不能工作，不能劳累，以后每三个月要来住一次院。你说我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许小蔓听着郭子墨一项一项交待出院后的注意事项，每一项都像一把沉甸甸的枷锁，套在许小蔓原本就瘦弱的身躯上。

“你以前的工作强度太大了，绝对不能做了。不管怎么样，活着才有希望。”也许是郭子墨在医院看多了生生死死，脸上始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表情。

“活着。”许小蔓轻轻叹了口气，自己以前那样才叫活着，而现在只能算是等死。

“要不然你住我那吧，有什么事情也方便，这样也不用每天跑来跑去打针了。”郭子墨幽幽的语气像是商量却又夹着一点命令。

“你是在可怜我吗？”许小蔓缓缓抬起头望着郭子墨，竟然有人会把一个临死的病人接到自己家里。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郭子墨伸出手臂轻轻把许小蔓搂进了怀里。白大卦上传来淡淡消毒药水的味道，许小蔓的眼眶变得湿润。在人情冷漠的都市里，最后的温暖竟然来自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医生。

在郭子墨的车里朝窗外望去，意外地医院的门口看到郑志伟的身影，他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上了一辆出租车，脸上竟然洋溢着一种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幸福的表情。许小蔓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却什么都没有留下。她突然很羡慕那个大着肚子，披头散发、毫无光彩的女人。她马上将有一个孩子留下来，而自己能留下点什么？翻开时间的笔记本，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工作和辉煌成就却早已如烟消云散，无处觅其踪迹。

家里的日子并不比在医院好过多少，每天还是要吃一大堆的药；每天还是只能坐在落地窗前对着楼下一片枯草地发呆；每天还是无聊地数着墙上的时钟过日子。许小蔓的抵抗力太低，郭子墨巴不得连外面的空气都给她隔离了。郭子墨要求她多休息，甚至连上网也限定了时间，除了偶尔天气晴好的日子可以在到楼下散个步之外，更多的时间依旧是坐在阳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一遍遍地研究着上海那片灰色调的天空。杂志都快翻烂了，连书本都能背出来了。空荡无际的心田上好像长出无数的荒草，剪不掉、理不清，除不去，只能任由荒草一点一点地吞噬。

郭子墨除了上班，呆在家里的时间基本上都是沉默着。许小蔓慢慢知道了一些情况，郭子墨有过一次婚姻；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儿，却不跟他一起生活。至于离婚的原因，郭子墨只说是他的错，细节他不愿意说，许小蔓便没有追问下去。许小蔓也不知道郭子墨为什么执意要把自己接到他的家里，两个人最亲密的距离也只是偶尔会靠了一起看看无聊的肥皂剧。郭子墨有时也会把许小蔓轻轻搂进怀里，但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步动作。许小蔓猜测应该是自己的身体再也不能承受生命之重。每次洗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资本，现在一边已经变成了一个碗口那么大的疤痕，失落和挫败感让许小蔓不愿正视镜子里的身影。

闲得长草的日子过了半年，许小蔓终于明白了，癌症之所以称为绝证就是因为没办法治愈。手术后能完全治好的，那只是出现在电视机的连续剧中。郭子墨亲口承认，后期养得好，也许能活上十年，二十年，如果意外，那到三年，五年，甚至半年都有可能。生命的倒计时启动了，而可怕的却是这个倒计时不知道是该从哪里开始倒计，十年，三年又或者是半年？看着时钟上滴滴答答走过的秒针，恍然之间醒悟过来一般，生命也就是在这滴答、滴答中慢慢逝去了。以前总觉得自己拥有很多很多时间，许小蔓没有挥霍，而是拿它用来拼博。许多人用时间换来了财富和成就，可当人们时想用财富和成就去换回一部分时间时，才发现一切变成了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