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明朗夏日里

文/吴朝歌


夏天来了,院子里的树长得茂盛,一场雨下来,居然掉了一地黄叶。

我从二楼的阳台看着被风吹落满地的黄叶,莫名地感到惆怅,越想心思越乱,所以我更愿意去睡觉。

安谌他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睡多会病的。”

“我不想出去。”我扁着嘴巴,可怜巴巴地对他的眼睛。他总是心软。心软的人总是犯错。

他皱着眉头,眼底下暗暗的光,嘴唇翕合,终是无可奈何地叹气。

“没有想去的地方吗?”他逆光而立,背后是一大片湛蓝的天空,夏日明朗。

我托着腮,“为难”地说:“有——”

“哪里?哪里我都带你去。”他笑的灿烂,暖暖熨贴到我内心深处。

我伸出双臂。他没懂什么意思。

“抱我啊。不然我怎么起来?”

我只是耍一个小小的心机要安谌抱抱我,他却太认真,把我抱起来,阴沉着一张脸,压低声音在我耳边柔和地说:“你以后可以站起来的,一定的!所以你不要再这样说了,好不好?”

我愣住,余光瞥见窗外,阳光亮丽,泪水陡然涌上来,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哽咽答他:“嗯……”

很难说,我这是福还是祸,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样子很好。

肖肖坐在秋千上,小腿蹬在沙池里,乌黑的瞳仁清澈见底,我很喜欢他这双眼睛。

轮椅停在离沙池几步远的地方,他神游的目光飘回来,轻盈地落在我身上。

我莞尔一笑:“你好!”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就是不说话。我有点尴尬。

我抱怨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哪,你就不能笑一个给爷看吗?”

他歪头,嘴角浮现一抹与年纪不相当的笑容:“你要救的又不是我。”

我愣住,他说话了!

“你要救的是他,对不对?”他指着不远处长廊下在给孤儿院的桌椅修理的安谌,阳光疏疏落落,落雨般,染透他英俊眉眼。

我不置可否:“他要救你啊,我有什么办法。”

肖肖笑了:“要么是你很喜欢他,要么就是你愚蠢。”

这个比我小十几岁的小孩子,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击溃我心中苦建的堡垒。

不得不承认,我是那么愚蠢,那么愚蠢地喜欢着你。安谌。

我和安谌之间,注定隔着一个顾萱。

在我认识安谌之前,顾萱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在这之后,他们已经分道扬镳。

第一次见顾萱是在学生会内部举办的舞会上,我踩着高跟鞋,一袭长裙,满心欢喜地想要惊艳安谌,等我磕磕碰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们这出大戏已到高潮。

场面氛围怪异,顾萱哭的梨花带雨,安谌不管顾萱的劝阻,和一男的已经动上手了。

我不禁多瞄了几眼顾萱,说实话,她真的是个美女,至少我要比过她得回去多投一次胎。

等我再去看安谌时,顾萱猛的把桌上的酒杯一扔,碎了一地。她抹一把眼泪跑出去,安谌拔腿追上去却被那男的挡住,我清楚地看到男的眼里的杀气。

闹剧落幕了,有关人员才敢上来收拾局面,谁打着哈哈安抚,大家玩的尽兴哈……呸!还尽兴!

大家不自觉地离安谌远远的,窃窃私语野草般疯长,多是说他自不量力和富家子弟抢女人,他好像听不见,定定立在原地,人来人往,模糊成一色的背景给他做衬。

好久,他才转身,默然经过我旁边时,我不禁轻哼:“啧。”

他的余光扫到我的手背,一道细细血痕,鲜红的液体不断从那条小缝涌出,汇成一股小流顺着手,在地板上砸出几朵小花。

抱歉,同学。他歉然地说。

可是,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要为了一个背叛你的人道歉啊!

后来我在学校看到家长为打架的孩子放低姿态给对方道歉时,我忽然就想起安谌那个忧伤的表情,很坚强,很有担当,很……在乎她。

当时我不懂,一心不想错过他,就说,同学,你要不做回雷锋?

他总是心软,所以可以宽恕背叛了他的顾萱,所以,他的人生,绕不过我。

他送我去校医室,替我付了医药费,潇洒地在单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我指着第二个字:“这个字怎么读?”

他笔下力透纸背:“念chen,第二声。”

我喊他一声:“安谌。”

“嗯?”他侧头,轮廓深刻,烙在我记忆深处。

心脏漏跳了一拍,“没事,我就叫叫你。”

接近安谌比我想象中的要容易,我突然出现在他教室门口,美其名曰我请你吃饭,算是报答雷锋的火热心肠。他喜欢泡图书馆,我总能制造好多偶遇,一来二去,他不再叫我同学,而是念我的名,音音。

他的嗓音醇厚温暖,念叠词时有一种酥麻感,瞬间电击我全身脉络。我想,这是一个好兆头,标志着我朝胜利迈进一步。

直到顾萱来找我。

她居然知道我:“刘音音吧,最近追安谌追的很凶的小师妹。”

我尴尬地点点头,莫名一种被抓个现行的窘迫。我赶忙甩开这种念头,暗暗给自己鼓劲。孰知,白白浪费了这番热血。

她是来说,她和安谌早无瓜葛。希望安谌不要再来找她了。

“虽然我和安谌一块在孤儿院长大,可是谁说我一定要和他绑定到老呢!”顾萱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辉,烈焰把旧时光烧成灰烬。

就算青梅竹马,相扶相携,可是今时不是往日,今人也非昔人。是安谌固执了。

我第一次到孤儿院做义工,看到那里的小孩子天生营养不良,初识肖肖,他是一个孤僻地不爱说话的小孩。安谌跟我说,这里的小孩心思敏感,容易受伤。我鼻子一酸,转身过去一把抱住他。

我掉着眼泪,发誓,安谌,我会一直在!

四周掌声如潮,安谌沉默着,未给过我答案。

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亲自给他做情人节巧克力。

我的室友阿岚给我鼓励,一拍我肩膀,去吧,安谌一定会感动地痛哭流涕的!虽然是我在雪地里站了几个小时差点冷的痛哭流涕,可是幸好等到了他。

隔着老远,他看到我就停下脚步。我扑楞扑楞跑到他面前,本来是要发点火的,但是,借着模糊路灯和雪地的反光,我看到他脸上浓重的淤青。

他故意偏过头,错开我的目光。

“打架吗?”

他斜斜睨我一眼,细碎刘海笼着斑驳昏黄的光。酝酿良久,说:“嗯。”

“赢了没?”

我说着,不由自主去抚摸他的脸庞。

他沉默着,深深地看进我的心里去了。而且,没有躲开我的动作。

“没有。”他吐出这两个字,脚下转个弧度正面对着我,目光炯炯,似在等我的下文。

我“噗嗤”笑出来:“没事,就我知道。”

男生打架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一群人围殴一个人并且把人打的卧床好几天才能回学校,我就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萱的男友是个富二代,给学生会捐了不少,靠着这层关系,顾萱申请留学时,学生会很乐意卖他一个面子,一纸好评助她一臂之力。

“评价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啦,有时候就差这么一点点就影响到你的形象,学校就看重这种虚的东西。”

“哦……”

顾萱没能成功申请,原因出在品行上。学生会撤掉了那纸书。我听说之后,耸耸肩,当看笑话。

又去了一趟孤儿院。

“肖肖,你跟姐姐说句话,姐姐请你吃糖。”

那一天,冬日难得的晴天。肖肖静静地在秋千上玩,我在竭力逗他。然而他没反应。

我不死心,“姐姐会做一种超好吃的巧克力,你要不要?”

他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顿时我心花怒放。

他的目光看向我身后,我顺着看过去,是安谌。我跑近几步,满心欢喜地想要炫耀我的战绩,安谌的低气压逼得我说不出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拉长了脸。

我懂了,收起表情:“看她不顺眼,谁叫她嚣张啊……”

安谌打断我:“所以你给学生会砸钱?”

我颔首:“她男朋友给她砸出的好评,我就砸下去!”

他狠瞪我一眼:“你有病啊!你知道这对她有多重要吗!”

简直是霹雳,愤怒之余,是莫大的委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他凉凉晾下一句话:“做人不要太过分。”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泪水绝堤,一颗一颗,打湿了冬天难得的阳光。

我到底哪里过分了!安谌。

我突然撒开腿就跑,要追上他,要说清楚,要一个答案,他欠的太久了。

厚重的棉袄让我跑起来时像只笨拙的灰熊,救人的时候倒是灵活了,安谌和不知怎么回事跑到马路上的肖肖都没事,就我没躲开。

我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天空颠倒旋转,一点点失去焦距……意识模糊了,只记得,有个怀抱很温暖,有个声音很温柔,这些他从来都吝啬给予我,我死了的话,好像挺值的,我愉快地想。

“然后呢?”肖肖期待地问。

我故意吊他胃口:“你猜猜。”

他鄙夷地切一声,跳下秋千。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我和肖肖一同抬头看他。

“你们聊什么呢?”安谌亲切地摸摸他的头。

肖肖指着我:“她讲有一个女的喜欢一个男的到死了……”

我没想到他嘴那么快,连忙转移话题:“安谌,不早了吧,走啦走啦,不然徐医生得发飙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我,看的我心虚。

肖肖毕竟年纪小,只道:“姐姐,我的巧克力呢?”

我……慈祥地说好。

我的借口不是说说而已,徐医生真的发飙了。说来说去,都是在说我不上进,年纪轻轻怎么就放弃自己了呢。我嘟囔了一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自暴自弃了!

他听到了。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安谌缓缓地站到我面前来,他双肩宽阔平坦,肩胛骨在黑色衬衫下若隐若现,背影煞是好看。

他打着圆场:“音音没有那个意思,徐医生。再说,不是还有我吗?”

我玩袖口的带子的动作顿住,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感受到背后灼热的视线后,回头冲我一笑。

我也笑了笑,只有我知道,那一秒的悸动,和慌乱。

徐医生老用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对着我,我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没动力,死气沉沉,不抱希望。

他不止一次跟我提,还是有很大复原的可能性的。我都用玩世不恭给打发了。

正因为知道,只要治疗,积极进行复健,我一定会重新站起来,才会这样颓废。因为颓废的我,安谌才需要来拯救我。只有这样的我,他才肯把手给我,把我扶起来。

聪明如我,那我就不要站起来好了。

安谌那样善良的人,绝不会置之不理,他永远说,没事,我们慢慢来。

我常想,他是要我慢慢治疗,还是让我慢慢想,想好了放他走。

我装作哑巴,聋子,假装一切顺其自然,心安理得地拉着他的手,看着他徒劳又执着地坚信且付诸行动,推着我朝自由更近一步。

我累的汗流浃背,仍咯咯地笑:“安谌,我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

“美人鱼的故事里记得有那么一句话,说她每一步如同走在刀尖上,感同身受啊。”

靠臂力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扶着栏杆,走一步疼一步,艰难在于前途渺渺,宛如走在沙漠中,没有尽头,希望跟着汗水蒸发。

可是,我有安谌。

走到撑不住了,手下一软,整个身体就像无根落叶坠地,跌进一个令人心安的怀抱。我趁势搂紧他:“安谌你怎么那么瘦啊……”

他不做声,抱我放到轮椅上去,只是把水和毛巾递给我时,故意没有看我。医生叫他,他风一般出去了。

他这反应。我托腮盯着那扇门,噗嗤笑出来。

我几度怀疑他和顾萱谈的是什么恋爱啊,为什么他腼腆的像个小孩?正是这个小孩,他跟我说,有我在你不要怕。

手术后苏醒的那几天,一直浑浑噩噩,不让他走他就真的不走,熬的黑眼圈都盖不住。他和医生聊我的病情,在各种文件上的监护人一栏写下他的名字,我不说话他就一个人叨叨,后来嫌自己说的不好换成给我讲故事。

某天阿岚来看我,当着我提醒他小心点那个××教授,别再旷课了。安谌含糊应下,我知道他肯定没听进去。所以我说安谌,你走吧。

说完,我突然想,他要是走了就不回来了呢?我想改口,安谌比我先一步。

他把削好的苹果塞到我手里来,温文尔雅地笑笑,嗯。

他走时头都没回。

门一关上,我差点就跳下床,阿岚拉住我。我眼泪汪汪地问她:“他该不会就这样走了吧?”

门开了,他站在门外,手放在把手上,他很自然地问我,今晚想吃什么,他给我带。

室友的眼里满满的揶揄,她摆摆手,行了,你家音音想吃你行不?

安谌一个大红脸,逃之夭夭。

我咬了一大口苹果,那个苹果特别甜,我在心里记下这个味道。

我住的是VIP病房,配备几个看护,什么费什么费加起来更是高。阿岚只有一句,刘音音你真有钱!

不是我,是我爸。

我爸隔着一个太平洋,我出了车祸,他就一句话,治不好到国外来。然后,没有然后了。邮寄过来几个他自以为很好的外国看护。我就想不明白了,老刘他还有没事会亲力亲为的?我的葬礼吗?

我说的愤愤然,安谌只是淡淡道,你偏激了。

不会没有人爱你的,只是你没等到。那些你以为不爱你的人,他们只是害羞,不善表达。

“你要体谅一个辛苦操劳事业,养活上千张嘴的中老年奋斗人士。”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怎么知道?”

“感觉。”

他说,出车祸那一天他用我手机联系老刘,老刘一听说我出事了,火急火燎地各种安排,马上安排最快的航班,然后助理提醒他,要和什么人物见面……他放低姿态请求他,麻烦陪陪我女儿。

“我爸知道你是谁吗?”

他点头:“嗯,好奇怪。”

不奇怪,我早就和老刘报备了他未来女婿的名头。

那么巧,在医院碰见阿岚。安谌突然有急事,嘱咐她把我送回家去就走了。

室友说:“安谌跑的真是跟兔子一样快啊……”

我护短,不留情地打她。

她呵呵笑:“宝贝死你家安谌了。”忽然她沉下脸,说:“音音你确定这人值得你这么做吗……”

我眨眨眼,她欲言又止,好像更希望我能说些什么。我摇转轮椅,把她留在我身后:“你在说废话吗?”

她几步追上来:“去哪啊?”

“回家睡觉。”

可能是天气太好,可能是复健好累,可能是安谌走了,总之,忽然泄气了。现在的我不太爱出门,在家看看书,和保姆学甜点,困了累了去睡觉。徐医生说我这是一种自我封闭,自以为感觉很好,其实恰恰相反,是状态很不好的征兆。这些话,是私底下徐医生和安谌说的。我装作没有偷听到。

之后,安谌待我更温柔。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浩瀚的海洋,海平线一轮红日染透了海面。我依稀看到有一个人在朝阳中化为玲珑泡沫,所有事物正在苏醒,而她即将永远睡去……

我猛然睁开眼睛,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哦,做梦了,梦到一个忧伤的童话。

“嘭嘭嘭——”有人正上楼来。推开房门的,是安谌。

他用平常的口吻,站在门口,就好像在医院的那天,他说:“起来吃饭啦。”

我一颗惊慌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幸好幸好。

按照惯例,还是由他抱我下楼。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搂着他脖子,不安分地换姿势。

“下午。”他轻斥,“别乱动。”

他走的很稳,声音也稳:“你要不搬下一楼吧,很不安全。”

“没事。”安谌已经不是第一次劝我了,但是,“而且,不这样的话你会像现在这样抱我吗?”

明显感受到安谌的身体一震,他脚步顿在楼梯转角,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角落的灯打在他的侧脸,阴影笼住他眉眼更显深邃,看的我心一跳一跳。

心脏受不了,我赶紧偏过脑袋,却看到,楼下客厅的烛火和玫瑰。

安谌一个下午不见,好像开了外挂,收起他的腼腆,举手投足,似乎长成了一个男人。

“我们安谌长大啦,也会制造惊喜了。”

他细心地给我擦粘在嘴角的沙拉酱,烛火柔和了他的轮廓,魅惑堪比妖精。

“我来不久,你家的保姆就一个接一个溜走,我抓住最后一个,很生气地质问她,这样做对的起给他们付工资的你吗?然后,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他深深地看着我,嘴角玩味,“她说,这是这家小姐的规矩,只要我一来,她们就要识趣地躲出去,好让我们独处。”

我干干地笑,脸上烧的火辣辣,保持脸上的镇静,有理有据:“你要体谅一个追你追的那么艰难的女孩的美丽心灵好吗……”

他单手支颐,不慌不忙地听我胡扯,那眼神似乎早就洞悉我的心思。

我心一慌,失手打碎了一个玻璃杯,挽救了在他面前一败涂地的我。

他起身,过来收拾。玻璃碎片在我脚边,他低着脑袋,半蹲在地。

我唤他的名:“安谌。”

他抬眸,一如既往干净明亮的眼睛。

我低身,趁他没反应过来轻易偷的一吻,喃喃道:“安谌,你不要让我太难追上,好不好……”

我喜欢一种生活——每天都能看到你,我心爱的人。

“有事打电话给我。”他转身时,光辉洒在他的周身。

我在二楼的阳台,目送他融入人流再找不到。

胸口胀胀的,膨胀的气体塞满我的心房。我深吸一口气,一个很好的早晨,楼下的树长出了新叶,层层叠叠的绿色在清风中汹涌。原来,是会好起来的。

我突然想和老刘打个电话,跟他说,我想快点好起来,如果要到国外,那安谌也要去,要提醒老刘要匿名资助他,而且一定要送他进IT专业好的大学,那是安谌的梦想……

脑海冒出另一个人来,她曾经也是那么想出国去,安谌为了她和我大吵一架……

阿岚隐晦地和我提起,安谌和顾萱仍若有若无地有关系,顾萱在男友那里受了气总爱找安谌,哭哭啼啼,安谌倒还好,抽张纸巾给她,面无表情地侧身而过。

昨天在医院,安谌走后,阿岚跟我说,她好像在医院看见了顾萱。

我做甜蜜的巧克力,遵守和肖肖的约定,包装进好看精巧的盒子里送给他。而且甜蜜的点心,有助于增加信心。

但还是崩塌了。

一个人突然的讨好,不是有求于你,就是即将对不起你。如果那个人是安谌,我一定义不容辞,何须求这个字眼。可是他没有,他选择对不起我。

顾萱约我在离家有点距离的一家咖啡馆,我是一个人赴约的。这颇有鸿门宴是味道啊,我苦笑。

顾萱消瘦许多,下巴尖尖,脸色苍白,昔日在我面前那嚣张如今缩在瘦弱的身躯里,时时刻刻睁着警惕的眼,准备随时咬断对方的脖子。这样形容一个美女似乎不妥,但我看着她眼睛的时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敌意。

她昂着脑袋,像不服输的失败者,维持她最后的体面。她说,她有了安谌的孩子了。

我手下一滑,白净瓷杯裂成碎片。手指握住又松开。顾萱直直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你在开什么玩笑!”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放在膝盖上的手掐出了凹痕。

“谁会开这种玩笑!刘音音,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安谌他照顾你,纯粹出于无奈,他不爱你,请你不要再囚他在你身边了。”

囚?谁又是谁的囚?

我谨慎地问出口:“这个孩子……是那个富二代的吧?”

她的脸霎白,白的几乎透明了。她不动声色:“你是对自己很自信吗?”目光稍偏,盯着我的腿,“一个……”尾音拉的长长,嘲讽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嗤笑,她越是这样,越是可疑。

“富二代甩了你?”我自顾自地问,不等她答,“所以你迫不得已只好回来找被你抛弃的人。安谌是挺傻的,又不会拒绝人,所以你要安谌来收留你?”

她的脸色变化不断,真是好看。

我垂眸,轻轻抿一口新送上来的咖啡:“就算安谌不喜欢我,但是站在他身边的人都不应该是你。喜欢一个人,不是在攀高时一脚踢掉,也不是现在这样,你在地狱里受苦就非要把他拉下来陪你受罪。二十几年的感情你说断就断,我怎么可能松开手让他回到你身边!”

我放下杯子,准备离开,没什么好说的了。

顾萱一脸阴翳,沉沉地说:“拜托你,把安谌还我。”

“你什么都有,而我只有安谌了。”

我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安谌打电话过来。

“你在哪啊?”听着他急匆匆的,像是有急事。

我把大致方位告诉了他。他忍着怒气问我:“你跑那么远干嘛?还不让一个人陪着,出了事看你怎么办!”

说到最后,几乎是吼着的了,我把手机离耳朵移开,慢吞吞跟他解释:“我出来……看看。”

“刘音音你!”他对我无语了,“好了,你在那里等着我,我现在去接你。”

“还有啊,”正要挂机,他补充道,“以后你出去,要记得跟我说一声。”

绿灯亮了,两旁道路的车辆戛然而止,空荡荡的人行道等着谁迈开脚步。我想和安谌并肩前行。

“安谌。”

“陪我去国外好不好?”

      七

红绿灯亮了又暗,来来回回好几轮,安谌没有按照他说的来接我。一辆救护车咆哮着从我跟前开过,车辆纷纷给它让道。行人议论纷纷,说是前面一家咖啡馆有个年轻女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哭,不知怎么回事下身开始出血,裙子都染透了!

这些细碎的言语长了翅一般,扑啦啦钻进我耳朵,我茫然地望着那车闪着红灯,众目睽睽下转个弯只剩一个车尾。我忽然好慌,轮椅加快速度想要追上去,却是一块突出的石头将我打败,车轮不受控制翻倒,我被甩出了车。

“嘶——”好疼。

手臂大片擦伤,火辣辣地发疼,鲜血淋漓。眼泪模糊了双眼,我艰难地撑起身子,下肢无力,沉重的像死了一样。泪眼朦胧中,那辆车转过了街角。

周身的行人渐渐围上来,新奇地看一个残疾人哭的肝肠寸断,看来伤的真的很重啊。

“刘音音,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安谌他照顾你,纯粹出于无奈,他不爱你,请你不要再囚他在你身边了……”

后来好几天,安谌销声匿迹一般与我隔绝,他再也没有和我打过电话,再不会我说好,他就会回来。

我的伤口结痂了,留下难看狰狞的伤疤,我手贱去挠它,看着新的血痕覆盖旧的血痕,心里痛快。

阿岚受不了了,破口大骂,刘音音你都敢以命相陪,你就不能有骨气一点拿的起放的下吗!

好像也对。我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喂。”三更半夜,黑暗中我对着手机低语。好久好久,才等到他的回答。

“音音。”因为熬夜沙哑了的嗓音,依旧动听。我不禁红了眼眶。

“明天陪我去海堤看日出。”

“好。”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等在我家楼下的,在路灯和晨光下,他的轮廓清晰之后模糊了。他的头顶,树叶沙沙地歌唱。

他推着我,穿过晨跑的人和小狗,海平线上一轮旭日东升。

“你知道安徒生的美人鱼她的结局是什么吗?”我平静地说。

我伸出手指,指着蓝海:“她爱而不得,最后死在了这样的早上。”侧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我,深深的眸子里淌过忧伤的河流。

我粲然一笑:“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会为你而死的。”

笑容被风吹凉,冷在嘴角:“安谌你不爱我吧,就算顾萱利用你,你也不会爱我吧。”

一辆保时捷缓缓停在我们旁边,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我诧异地叫出声:“爸!”

身后的人退后几步,他站的远远的,我就这样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以后就会再也找不到。

再见,是再也不见。

我不敢去见肖肖,托阿岚帮我把巧克力送过去。

“等一下。”我拿出便签,写下:

姐姐的巧克力很好吃,所以你要省点吃哇。

笔下顿住,又加上:

那个故事你不是问后来吗?后来那女的没有活下来,永远地留在了男主的心里。

可是时不再来,我刘音音的勇敢只有那么一次。

室友接过,犹犹豫豫跟我说,前些日子有个匿名富商全额资助学校交换学生到国外交流。安谌也在名单内。

我了然地点点头。老刘很阔气地把事情闹得很大,但无论如何,帮到他就好。

“可是,”她说,“安谌把机会让给了顾萱。”

我诧异地睁大眼,转念一想释然了。原来最后安谌身边的位置,不是我,也不是顾萱。

安谌说过,如果出去,要跟他说一声。我不知道打这个电话告别还有没有意义,但始终他没有接,手机关机,也就不用谈意义何物了。

飞机飞过城市的上空,我不知道飞机下面的你在干什么,你把我和顾萱驱逐出你的世界,那你一个人,守着一座城,会不会太孤单?

顾萱离开的时候,哭了。她呜咽地说,我是对她最好的人。

最好的人?

我笑着给她擦掉眼泪:“走吧。”

她转身就没有再回头。这就是顾萱,她迈出国门,很快再找一个富二代,留在国外,也许就不回来了。

我始终只是一个对她最好的人。

顾萱她以为我和她是一样的人。刘爸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支付承诺的钱,我让他兑换成出国留学的名额。当作和顾萱一刀两断的礼物。

顾萱试探地问我一些事情,我干脆全说了。她松了口气,我说呢,你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

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那样的人?

音音一直不肯配合治疗,刘爸说都是我的责任。我说对不起,他不信,隔着汪洋大海都能感受到他砸钱的痛快。你要是能让她安心出国来——

这些都是你的!

呵呵,多大的诱惑力啊。在我看到她三番四次躲避复健的时候,我觉得我能做的只好一副欣然的样子,去接受这笔交易。

不念过去,不念将来。只想着现在,回头你就在身边。

期限一到,徒留思念长。我还在这里,守着你走过的城市,守着有你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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