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那样的时候吧,在午夜时分被噩梦惊醒,醒了后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声音,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仿佛方才所处的诡异可怕的幻境并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着的现实,方才所发生的事情也都是亲身经历了一番的真实事件。待神思渐渐回到这个空间,心脏逐渐恢复平稳跳动,才清醒过来庆幸感叹这只是一个梦,继而换个姿势重新入睡。
以前我只是害怕那恐怖的梦境,可自从经历了一番ICU折腾后,如今的我比之更怕的是那心脏狂跳的响声,即使没有做噩梦,只要躺在床上听到那咚咚咚的剧烈跳动声,就会被吓得猛地翻身坐起,左手手抚上胸前,右手紧紧地攥拳捶在脚边,指甲抠着手心。脑海循环播放着那可怕男医生说的“肾脏衰竭”四个字,冒出些许冷汗,身体随之轻颤。
抚上胸前的这只手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似乎是想安抚她平静下来,可并不是因为见了可怕的梦境后缓过神那般能用短暂时间恢复回来,我清楚地晓得她是因为缺血而造成的。本想安抚它平静的这只手反而因为触摸到了她的疯狂跳动而跟着一起慌乱起来,我迅速地把这只手抽离胸前,无处安放。躺下吧,躺下或许会好一点,用双手堵住耳朵,想着这样便听不见那令人烦躁的咚咚咚声了,不料,堵得愈紧却听得愈发清晰。干脆松开手来什么都不去做,往右边侧身,下意识地去想一些美好的人事物,渐渐缓解那不安。
由于经常性贫血,仿若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听见心脏狂躁的声音,会不安。
前两天有些血崩,一朝流回解放前,那可是小鹿一顿饭一顿饭给我补回来的血啊,费尽心思给我一点点补满的血,一天就流得嘴眼发白,心疼不已。
于是,不仅仅在夜晚,白天我也能听见心脏狂跳得的动静了。
我能感受到全身的力气从双手双脚的指间一点点地消散,每流一点血,心脏便好似跳得更快一些,那是死亡的感觉。
你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仿佛有什么人在体内败家,把你的血液水龙头拧开到最大,尽情地看着它哗哗哗地外流,很过瘾。
你问我怕死吗,当然了,怕,怕得要命。但比这个更害怕的是去医院,怕隔一会儿抽上一管子血,怕胳膊上左插一针右插一管,手指上还要一直夹个夹子,弄得人很烦躁难受的。
最怕的还是医生说出“清宫”这两个字,怕得要死。
我是那种血量上升得很快,同理掉血也掉得超快的人。
去年在华西急诊室输血,我血色素四点七克,还有一个和我同样病情的小姑娘血色素六点几克,我们俩同样输了三个单位的红细胞,她上升到了七克多点,我一下子也上升到了7克。令医生护士们大惊不可思议,非得说是检查出了什么失误,然后让我喝了大量的水重新检验了两遍才确定了这是真的。
补血补得如此不可思议,掉血也是能在一两天的时间内从十克掉到六七克,也是医生们眼中的谜,总以为我是流了几个月才流成那般惨白境地的。
大概是冷秋骤然来接替酷暑吧,中间毫无过渡。每年的春换冬秋换夏的时节对我来说都是个小槛,历得好了,顶多是时间拖得长一些,但量不算大,历得不好了,就是一两天的血崩让人没了人的模样。
每每犯病,我总是喜欢找找自身的原因,但我这次一点都不想去琢磨那么多了,毕竟我们身处这红尘之中,就免不了会遇到许多琐事痛苦,我毕竟成不了那超凡出尘的圣人,有喜亦会怒。但我也有很努力地调整自己,我很阳光积极地生活,可还是会犯病,何必再检讨自己呢,何必对自己那样严苛呢,就怪到季节变换上吧。这个锅它是背定了。
来了就来了吧,又不是不知如何应对。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无知让生命就这样流走了,不能抱着挺一挺扛一扛就停了的心态去拖延了。
此次还没有发展到以前严重时的情形。
前几日我便已吃上了铁剂,昨日又吃上了激素药,我希望我吃得及时。
久病成医,小鹿很多事总记不牢,我的吃药方法她却一直熟稔在心,比我记得清楚仔细。
今晨不知是贫血造成的胃功能紊乱还是药的副作用,吐了,明明胃里什么也没有,硬要吐,刚喝的水吐出来了,刚吃进去的药也一并吐了出来,满嘴的苦味。
估摸着大概还是年纪大了,不似少年时那般能挺了,轻微的贫血,也能造成全身上下处处功能不大正常运作了。
我坐在椅子上,将两只手平摊在腿上,借着中午昴日星君散出来的少许阳光看着它们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红润,不过此时眼前的这副模样反倒才是我最熟悉的样子。好像就在不久前看到的那双红润双手一直是别人的似的。
最熟悉的模样又回来了,眼泪突然冲进了眼眶。
想起这两天追赶公交车时的无力,就那么几小步,心脏剧烈跳动,且疼,疼地喘不过气来。头也跟着心率加快的节奏跳着疼。这些感觉都是我曾经的常态,如今有了对比后,我很恐惧。
血量充足时的那种精神饱满的感觉,身轻如燕,走哪都能走得动,头也不跳,大气也不喘。那种感觉才是正常人该有的状态,那种感觉是我活小半辈子却不能经常感受到的状态,那样很舒服的,我很喜欢。
是功血让我明白了这人世间的无常。
说好不乱想的,却又控制不住自己那不听话的大脑。
我到底做了什么就不对了呢,我一个每天都微笑着面对世界,为什么会得到这些呢。难道是我笑太多了吗?
我天生爱笑,小鹿说我打小看见谁都要跟人家笑,路人亦是,不论对方面相有多凶恶或阴森。
爱笑并没有给我带来很多好运气,反而是遇到了不少的歹人小人。或许在恶人眼里我笑得像个傻子,看起来软的好欺负。
即使是曾经血色素2.3克,到医院去坐在轮椅上也对着医生护士们努力微笑,使劲和他们解释说我只是没有力气走不动才做轮椅的,让他们误以为我的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平时在家看电视的时候我常常笑得前仰后合,为此,老杨有一次还专门跑过来教育我说大笑伤心,让我再不要这样大笑了,说这大笑啊和大悲是一个道理,达到极点都会伤身体的,尤其伤心。当时听完这话的我斜睨了他一眼,没理他,小鹿向着我赶紧骂他这是谬论,他很无趣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突然想起来这出,却觉得他这番说辞颇有道理。大概当时也觉得很有道理吧,只是不想承认,所以才一直记在心里。
对,一定是我笑得太多了。
以后还是要注意了,多吊吊脸,丧一些。
这样想来,我还是应该人淡如菊,每天平平静静地才是,凡间的事想听了出门溜达溜达听上它一两件,不想听就关上门,浇花、写字、看看闲书、喝喝茶唠唠嗑,过上退休的生活。
我不应该有年轻人该有的热血激情奋斗,我适合在体制内混混日子。
我更应该嫁一个稍微有些钱的男人,没有什么生活上的负担,家务活和孩子有保姆来做来带。
世人说,这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选择。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过是人们的想象出的美好,不论哪种生活都有它的不易,还是那句话,毕竟我们都是这浊世中的人儿。
再说了,这样的生活也不是谁都有那个福分的。
所以这个时候,我就可以站起来,面带倔强地喊上一句:“可我,偏不。”
我就是和李文秀一样矫情,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就是不喜欢,不愿意。
我还有那么多辛苦但美好的事情想去做,我还有需要我去好好报答的父母,还有那三千繁华里一个等着我来爱他疼他的人在等着我,还有可爱的孩子等着我去拿出一身的本领好好教育。
想到这里我猛地站起身来,顾不得头晕,对着镜子扒开眼睛查看眼睑内的颜色,我想时刻检查它的颜色,直到它红润如常人。
我想要血量充足,身体各机能正常运作。
我这个月还有很喜欢的事要做,下个月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怎么能垮掉,不可以。
我要准时吃药,好好吃红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