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类有一种普遍的性格，就是都喜欢从一种盲目的状态奔向另一种盲目的状态。虽然我们常说要多元化多极化，但人的惰性导致最后人肯定会选择一种从众的心理和被带领的感觉。特别是这种被领带的感觉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无比的存在感。

1、

小盖（gě）喝了口拿铁，他在椅子上伸了个腰，看着空无一人的监控室——今天是公司成立十周年的年会，他给大家放假一天，晚会结束后他一个人值夜班。他已经是这家叫做Dreamer的互联网公司的CEO了。经过十年彷徨，十年创业后，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当上CEO，走向人生巅峰，也成为了“老盖”。只是迎娶的不是曾经坐他对面的那个她，而是二十年前一起合租过的眼睛妹。

抬头望了望大屏幕的右上角：2035年2月5日凌晨2:10。这个时间段夜猫子也大多入眠，开始与周公的一期一会了，也是公司的借梦系统最繁忙的时间段。

Dreamer全称“Dreamer借梦科技有限公司”，可它不是一家普通的互联网或者科技公司，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家心理医疗机构。公司做的是智能手环，但却是用来做心理辅助治疗。通过大数据将人的心理状态进行分类，接着系统会自动识别戴手环入睡的人当晚所做的梦，然后将相应的梦出租给需要的人，以此对人进行一定的心理辅助治疗。

现代社会工作压力越来越大，心理亚健康的人已经远超生理亚健康，但很多人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进行适当的心理干预治疗。因此，自杀、猝死、报复社会等负能量的意外事故越来越多。而小盖的借梦公司提供的这类睡眠辅助治疗刚好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白，因此发展非常迅猛，短短十年已经成为吃货国最大互联网公司。同时，公司也正在计划年后上市。届时，小盖也将超越马赟和王思匆成为吃货国的首富。

突然，小盖发现了大屏幕上监控每个人脑电波的数据出现大面积的相同。

借梦公司的盈利方式是购买一个正能量的梦，然后出租给若干个不同地方的人，以此赚取差价。但公司同时会购买几万个梦再经由系统自动分配给更多的用户。个别用户的脑电波数据相同属正常现象，但大面积相同就肯定异常了：上万个人可能在同一时间做的是同样的梦，更危险的是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同床同梦不是浪漫而是很严重的社会问题。

“球哥，快看看后台，数据怎么了？”小盖赶紧打电话公司的CTO姜晋秋。

“等等，我吃个香梨醒醒酒。”球哥不慌不忙的打开电脑，“后台服务器没有任何异常，数据传输也非常正常。”

“可现在脑电波数据大面积相同。”

“但梦的来源的的确确都是来自不同的人。”球哥非常确定，“可能是立春了，大家都在做那种梦吧，激烈的梦脑电波会比较敏感，你懂的啦，再等等。”

小盖放下电话，再看大屏幕，先前的相同数据开始慢慢的不同，但仍有小范围的多次相同，一直持续到早上6点大家睡醒。等公司的员工来上班后，小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休息，但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2、

第二天、第三天，公司员工非常好奇老板怎么突然连续三天来值夜班。小盖托辞说老板娘这几天发脾气不给他上床，索性就来公司了，还请大家喝拿铁。

大面积的数据相同没有再出现，但小范围的依旧很多，可又找不出问题出在哪儿。出租的梦来源自不同的人，那系统应该就没有bug。可仅凭后台数据根本看不出做的究竟是什么梦，会不会相同。

“不行！绝对不行！这不仅不道德，而且还是犯法的！”作为CTO的球哥口气非常坚决。

“如果不打开梦境系统，那我们就永远无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相同的脑电波肯定是有问题的。”小盖表情严肃。

“老盖，这叫侵犯个人隐私！我们的本质是做医疗的，替患者保密是公司生存的基石，你擅自打开梦境系统去看用户做什么梦被用户发现整个公司就完了，你也有可能进去。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靠关系和钱很多事情已经走不通啦。而且梦境系统是我们花了十年才打造起来的平台，侵犯隐私会毁了一切的。”

“可这样子也会把公司拖垮的。你说你老婆跟你做了同样的梦，起来浪漫的讨论一下，但是第二天还是这样子你不觉得很恐怖吗？用户立马会想到是我们的原因，等那时候就晚了。”小盖有自己的担忧。

“打电话给国家信息中心。”

“不行，竞争对手肯定会知道，那等于告诉了用户，政府连睡觉做什么梦都在监控他们。到时候口水就会把我们给淹没的。而且我们就快要上市了……”小盖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

3、

临近春节，大家都在忙着年终总结和迎接农历新年。忙碌了一年，很多人开始计划春节假期的出游计划，但更多的人则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后选择在家睡觉——因为睡到自然醒的感觉太舒服了，更何况有了Dreamer的手环，现在做的梦很美。

不过微博上这几天又开始流行二十年前那句“说走就走的旅行”了。热门榜上到处都是辞职旅行的故事分享，微信朋友圈上也全是一片拿了年终奖立马辞职去西藏的照片。但不同于二十年前的是，这一周真的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年前辞职了，开始了各自的旅行。除了口袋里的钱多了，更重要的是西藏的路修好了，给予吃货国免签待遇的国家也很多了，任性的旅行不再那么困难。

出游的人多了，机票也跟着涨价，旅行社和饭店的生意日渐火爆。各种旅行和美食类的杂志、书籍也在这周内爬升至kindle销售榜的前十，一改以往落寞媒体的疲态，重回二十年前的热闹与风光。而与之相对的是Dreamer的手环——用户使用时间突然开始猛降，新增用户也大大减少，心理亚健康的人似乎是一夜之间痊愈。

小盖在这一周中，完全变了一个人，连夜的值班和无节制的咖啡让他老了很多，睡眠质量也差的出奇。球哥走进办公室看着满脸憔悴的他，拿出口袋里的手环递给他：“卖了这么多年的手环，你自己应该也没有戴过几回吧。来，试试自家的好货。嘿，你知道吗，这几天我的梦不知道有多美呢！今天在江南游西湖看美女，明天就游到了塞舌尔吃椰子蟹，后天又到了乌斯怀亚看世界的尽头……”

“被你这么一说，倒真是的，这几天被那几个数据搅的我头昏脑涨的，今晚上就试试。”小盖嘴上说的好听，但心里还是非常的担忧。

“哦，对了，我媳妇去柬埔寨了，我过几天也要请个假，提前休假去跟她汇合，年前回来。你一定要批准哦！”

“好啦，去吧去吧，你这是不放心你媳妇啊，哈哈。”小盖打趣道。

球哥附身靠近小盖低声说：“我是怕去晚了，她都踩好点了，我就只能去那些她过滤过的地方了，你懂的！”

小盖笑的合不拢嘴，心里想着有这样子的哥们儿在就是贴心，创业就是要靠兄弟一起拼。

4、

他来到了直布罗陀，海风吹拂着他日渐花白的鬓角，海水一波又一波的抹去他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眼角的皱纹嵌进了海雾的盐汽，渗到眼睛里，让他不停的眨眼，泪水被挤了出来，模糊之中，他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还有对面的她，想起曾经一起梦过要去画海岸线。当年如果……可惜没有如果。他们就想着沙滩上的两个影子，在同一片阳光下，向着同一个方向，只是永远平行，不再有交集。一个浪花朝他涌来，渐渐的变大变大，就像他儿时梦境里的巨大怪兽，在一瞬间将他吞噬！

“啊！”小盖从梦中惊醒，他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办公室里安静的出奇，天花板上的吊灯明亮的吓人。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4点了。

他走进监控室，产品设计所的老马居然在。

“老马啊，你又来加班了呀！”

“哈哈，新一代手环就要在春节前上市，设计所的小伙子们都在加班加点，我这个设计总监怎么能管自己去做梦呢。”

“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啊！辛苦你了。”小盖拍拍老马的肩膀。

“哎，那是以前在外面做设计的日子啦，现在是习惯而已。就这个命，不能跟你们比，我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分点。”

“球哥飞东南亚了，说要去热带的岛屿游泳，你呢？过年啥打算？”

“我啊，我老婆说昨天做梦梦到直布罗陀海峡了，就想着去吃吃地中海的海鲜饭来，吃货嘛，你懂的！”老马笑道。

“马嫂是不是在用我们的手环？”小盖突然严肃起来。

“对啊，你知道的，我那个处女座的女婿又任性了，做丈母娘知道了肯定睡不好啊，就用手环了。”

小盖跑回到办公室就给市场部的Jack Lou发了份邮件，要求市场部赶紧做一份手环客户的回访调查，要求具体到梦境内容。

5、

第三天。

会议室里安静的出奇，公司的几位高层闷头看着调查报告，一言不发。

“这怎么可能？”老马愤怒的摔了报告。

“系统不可能会安排不同的梦源做相同的梦的，不可能这么巧的！绝对有人在做手脚！”球哥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但他们是怎么知道做的梦相同，然后筛选出同样的去出租？”小盖看着球哥。

球哥低头深吸一口气：“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进入梦境系统，去看了用户的梦！”

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们还记得2010年的3P大战不？当年两家巨头打着免费杀毒的旗号侵犯用户隐私。像流氓软件一样一边服务，一边偷偷下载用户的个人信息。”

“你是说有人在利用梦境系统偷窥，然后修改系统，将有利于自己的梦人为出租给用户。”

“对！现在手环的技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市场上竞争对手很多，只不过我们的市场份额处于垄断地位而已。这并不是说我们不进入梦境系统，别人就不会，更何况梦境系统的巨大商业价值还未被完全开发。”球哥抬起头看着大家，“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了！”

6、

“盖总，Dreamer进入梦境系统，侵犯用户隐私，请问您作为公司CEO，对此怎么看？”

“盖总，Dreamer这次侵犯用户隐私事件，是否意味着借梦手环产品的终结？”

“据说手环用户已经成立用户维权联盟，准备起诉Dreamer了，你的公司将如何应对？”

小盖被记者团团包围，在保安的掩护下才勉强进入国家信息中心的大楼。

一切都如那天高层会议讨论预料的一样，在Dreamer找出幕后黑手前，网络上便爆出有人进入梦境系统侵犯用户隐私。而在找出真正的入侵者前，作为市场中垄断地位的Dreamer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你们在搞些什么！这是犯法的知道不！”主管国家信息中心的是一位圆脸中年男子。

“圆哥……”

“别叫我圆哥！我跟你不熟。”他非常生气。

“我保证我们绝对没有进入过梦境系统，绝对不会侵犯用户隐私。不过我们上周已经发现异常了，正在着手调查。更何况，进入梦境系统需要到你这儿备案，私自进入是犯法的，我比你更清楚。”

“原来你早就发现问题了啊！”他更加生气的质问道。

“我……”

“不会是因为要上市了，故意隐瞒吧。”他完全知道小盖的打算。

小盖无话可说。

“我已经成立调查组了，马上进驻你们公司，你先暂停公司的一切业务，等调查组有个回话再说。”

调查组很快便查出梦境系统的侵入者——Fantasy借梦公司，一家刚成立不久的新公司。处罚很快便下达了，公司被取缔，相关人员被起诉。

可危机并没有这样就过去，网络上马上又爆出Dreamer其实早已经知道用户数据被侵入，只是为了上市计划而故意隐瞒了实情。

小盖再一次进入国家信息中心大楼，配合调查。

下午国家信息中心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Dreamer借梦公司侵犯用户隐私事件的调查结果：

Dreamer借梦公司在上周已发现问题，并及时上报国家信息中心，要求调查异常数据，但考虑到事实还未调查清楚，所以推迟发布相关消息。现已查明，侵入梦境系统的不是Dreamer借梦公司，而是……”

7、

小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他开始抽烟。

球哥走进会议室，拉了张椅子坐下。

“球哥，人家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只有十年。”

“呵呵，能风光十年就不错了，至少人家都知道了你就是简书里的那个盖（gài）茨比。”

“是gě！”

“不要这么较真嘛。市场还在的，我们还能东山再起，毕竟梦境系统的平台还在我们手上。”

“不是了，球哥，我觉得梦境系统的明天已经结束了。不是这项技术的终结，而是人们观念的转变。”

技术出身的球哥不懂他的意思。

小盖挪了挪身子，靠着会议桌看着球哥：

“球哥，有一部德国电影《浪潮》，你看过没有？它里面讲啊，世界离独裁永远只有5天。这次事件也是一样。一个梦，尽然能在短短一周内便让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这么多改变，就像电影里那个老师一样。这是为什么？

其实人类有一种普遍的性格，就是都喜欢从一种盲目的状态奔向另一种盲目的状态。虽然我们常说要多元化多极化，但人的惰性导致最后人肯定会选择一种从众的心理和被带领的感觉。特别是这种被带领的感觉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无比的存在感。

为什么2010年的3P大战并没有因为侵犯隐私而导致两家公司破产？因为那时候吃货国的人对隐私权的观念还未如此强烈。如果换成现在，他们的结果可能也会跟我们一样。

如今的社会，已经是物质消费过剩的时代了，精神需求更强烈。人与人之间更需要那种被承认的存在感。所以，才会心理亚健康，才有我们的市场。

但慢慢的，人们会对这种状态习以为常，渐渐的也就适应了，也就麻木了。

所以当一样新的事物出现时，准确的说是不一样的事情出现时，人们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于是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不是那个相同的梦挑起了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而是人们本就已经想换换口味了。”

8、

两周后，Dreamer借梦公司侵犯隐私的风波随着Fantasy借梦公司的倒闭和吃货国最重要的节日——春节的来临而渐渐被人遗忘。但这次事件却对Dreamer借梦公司造成了致命的打击：政府介入和投资者担心其政府背景，导致了上市失败。而用户也急剧减少，竞争对手乘机以绝对保护用户隐私的名义抢占很大的市场份额。

小盖望着大屏幕，看着曾经密密麻麻的用户数据，如今少了大半，感觉就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球哥走到他跟前，递过来一份资料，内容是这次事故的调查报告。在最后的总结那儿点了点：

Fantasy借梦公司，巨龙传媒集团全资子公司。

“这个巨龙集团是什么？”小盖看看球哥。

“一家在鱼子酱国注册的传媒集团，曾经的传媒业巨头。”

“不明白。”他摇摇头。

“它在我国投资了一份著名的美食杂志，你肯定知道。”

小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他二十年前工作过的地方。

第二天，也就是春节放假前一天，吃货国曾经发行量最大的美食杂志《新华美食》，刊出一篇题为《食物的精神享受》的首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