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灰蒙的天,阴雨绵绵。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在盘绕的乡道之间若隐若现。
汽车一路颠簸,雨水爬满了铁锈的车皮,雨刮刷刷地响。在昏黄的车灯下,他终于看清了路肩杂草中的一条岔路,随着忽闪的尾灯,车子拐进了路口,缓缓的消失在了水雾之中。
02
从分叉路口进去便是刘家村,也是刘文贵的老家。村东到村西仅有一条泥路横卧在山丘之间,中间低洼两头高,像极了一条垂涎在枝头间的草蛇。
刘文贵开着面包车挤在小路上,路旁不时探出的树枝刮擦着车窗,他把原先握在操纵杆上的另一只手也抓向了方向盘,油门和刹车在他脚下松松合合,来回切换。
雨水浸泡了整条道路,变得泥泞不堪。面包车在路上左闪右避,硬是斩三关过六将,挣脱了路上好几道坎,但最终还是由于后轮驱动力不足陷进了大泥潭里。
刘文贵踩足了油门,车轮吭哧吭哧地在泥坑里原地打转,飞起的黄泥溅满了后尾箱,但车子却十分倔强,在原地丝毫不动。
过了好一会,车轮在一次次打转后终于放弃了挣扎,安静地陷在泥潭里。刘文贵顿了一小会,用手抹了抹车窗上的水雾,再转头看了眼后座上两熟睡的孩子,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后下了车。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条纹短衬衫贴着肌肤变得黏糊,他好不容易从路肩翻来几块巴掌大的石头,依次垫在车轮前后,上车踩了几次油门,车子前后搐动了几回,总算从泥坑里挣脱出来。
刘文贵坐在驾驶座上长吁一口气,本想从中控槽里的翻出那软盒香烟,最后手往脖颈后捏了捏,继续启动车子下坡。
车子下了坡,道路变得平坦了许多,但是前方几百米坑洼的泥路让刘文贵长叹了一口气,自语道:“这泥路真得修了。”
03
夏夜里星云密布,清风送爽,草丛里虫鸣蛙叫。晚饭后刘文贵坐在院子里泡好了茶品,不一会儿,村里头干活的男人们陆续探着手电、开着摩托来到刘文贵的院子里,于是一张不大的圆桌便挤坐着十来号人。
坐在刘文贵身旁的村长文武,比文贵大几岁,但皮肤黝黑看起来要苍老的多。文贵家里头宽裕,人缘品行也好,村里头原本是想选文贵当村长,但是他长年在外头做生意,只好委托给表兄文武。
文武不紧不慢地吸着身旁的水筒烟,烟嘴里的烟丝燃着红光,随着咕噜声渐渐暗沉,等他吐完嘴里的最后一口烟,再把烟渣从烟嘴里吐了出来后才不紧不慢地说:
“今晚大家聚在这里就是想好好商量一下村里头修水泥路的事,看看乡亲们有什么想法。”
一桌的男人听了是欲言又止,几个年轻人话到嘴边了又硬是憋了回去。
“刘老板,要不你讲两句?”文武说。
文贵笑了笑说:“哪里头什么老板,既然让我说,那我就讲讲我的想法。村里修水泥路,大家出行都方便些,就是修路得花大钱,路是大家的,光我一个也拿不出来,所以看大家乐不乐意筹钱修路。”
文贵还没说完,坐对面的短发青年插话说:“我就拿锄头下地里头干农活的,光脚走惯了。”
“对呀,咋们这些干农活的,不像刘老板你开的起小车。”光着棒子的男人说完,看了眼停在院里的白色面包车,随后大家也跟着附和。
文贵明白乡亲们话里的意思,急忙说:“都说路通财通嘛,我那破车算啥东西,说不定以后大家都开豪车呢。”
看着一桌人吵成一团,村长文武打圆场说:“修路是自愿的,有条件的咋们就多凑些,没条件咱们就出力。”
一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各有各的说法,一直到了深夜谁也没给出个说法,于是大家散了之后,修路的事便不了了之。
那晚,文贵心里依旧对修路的事耿耿于怀,打趣着问一旁的小儿子:“你说,咋们村的路修成水泥路好不好?”
“不好,农村没了泥路就没有乡村的气息了。”小儿子的话让文贵若有所思。一段时间后,文贵也就不再提修路的事了。
04
过了几年,文贵开着一辆红色的轿车回村,车子比之前的面包车要矮上许多,但是座椅倒是舒服了不少。
正当车子缓缓拐进村口时,路肩木栏里高耸的杂草给他造成了盲区,险些跟突然从村口窜出来的摩托车撞上。幸好车速不快,只是把车头灯刮花了些。
两人互表歉意,看见都没受伤,又是熟人的份上都没追究,于是握手言别。上车后,文贵撇了眼车窗外的路肩绷着脸责备起来:“好好的地里不长粮食,净长些害人的杂草!”
隔天响午,文贵在村口跟铁三吵了起来。铁三是隔壁村人,村口路肩的田地是刘家村的乡亲兑给他的,但是铁三好吃懒做,不常打理,现在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地。
“贵哥,地是我的,也轮不到你管吧。”铁三比文贵高一个头,说话时得低着头。
“田虽然是你的,但是这路口是咋们村的,现在草都挡着路了,你说我管不管!”文贵体魄比铁三要壮,说话也大声,把铁三吓得一愣一愣的。
两人一直争执不休,文贵觉得跟他讲理不通,于是大步流星走到车尾,从尾箱里拖出锄头,狠狠地把尾箱一盖,便走到路肩挥起锄头就把木栏挖了起来。
任凭铁三在一旁叫嚷,文贵也不搭理,自顾自的把挖起的木头桩随手扔到一边后,再用手把里头的杂草一大把的扯断,用脚踏弯。
铁三长的高但却骨瘦如柴,绷着青筋叫嚷了一会后倒也消停了,背着手,抖着腿站在一旁看着文贵,心里想着有人帮忙清理杂草也不亏,倒是乐呵起来。
在文贵的一番功夫之下,路肩的杂草连根带土躺在了地上,原本口字形的村口现在变成漏斗状。文贵看着宽阔的路面,得意的甩门上车后便扬长而去,只剩车尾烟尘滚滚的铁三傻傻愣着。
05
初夏雨季,村路依旧的泥泞坑洼。久等雨晴,文贵心想不知何时才能等来修路的日子,只好默默掏钱请来沙石车先把泥坑水潭给填上。
在文贵的指挥下,沙石从车尾缓缓倾泻,卷起阵阵沙层。他穿着长筒水鞋踩着沙石,用铁锹一铲一铲的将沙石堆成的小丘打散后在泥潭上。就这样,他花了几天才把村东到村西路上的泥潭水坑都散满了沙石,在阳光照耀下如同一条璀璨的银河。
泥路上铺了层沙石,车子确实要比先前好走了些,但是日子久了,路上人来车往,鞋底和车轮把沙石都给卷走,埋在底下黄泥又慢慢的裸露了出来。
等到下一个雨季来临,雨水把沙石卷进河道里,冲进乡亲们的田地里,整条“银河”像是褪去了光泽,只剩一条被打回原形了的黄泥路。
文贵知道用沙石铺路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活,不仅乡亲们背地里笑他傻,连母亲也常常跟他抱怨,让他别再把血汗钱往里搭。但是逢年回乡碰着雨天,他还是固执的“铺路”。
06
刘家村四面环山中部低洼,暴雨一来就成了托水的圆盆。洪水席卷稻田,涌上泥路后在村子里肆虐。等到洪水退去后,家中的桌腿凳脚都是一层层的黄泥,村路成了泥潭,寸步难行;稻田成了鱼塘,全得遭殃;乡亲见了,两眼汪汪。文贵见状,又默默掏钱打算在路肩修排水槽。
等到晴天,泥路变得干巴,一台挖掘机缓缓沿着路肩的田垄开挖,一路挖到小河道边,传动的链条一直响到正午才停了下来。到了午后,传动的声音再次从河边响起,挖掘机往村西开挖不久,嘈杂的声音中夹着一老伯的呵斥声:“你们这群狗养的,那是我家的田地!谁让你们挖了!”
随着声音步步紧逼,文贵才挥手示意挖掘机停了下来,对着大伯说:“不挖水槽,洪水一来,你这田就废了。”两人争执数回,无奈之下,文贵只好赔礼道歉才把老伯给打发。
排水槽挖了几天才有了雏形,那挖掘机刚走,泥头车跟着后面呜呜呜的灌起水泥。文贵一人忙前忙后,又是监工指挥,又是出力干活,看着路肩上熨好水泥的排水槽,满眼欣慰。到了大雨一来,水槽把水都引到了河里,保住了良田,乡亲们都纷纷叫好。
07
年复一年,村里头出外地打工的青年越来越多,赚着钱买车的也不少。逢年一下雨,路上的车轮印是一条压着一条,汽车陷到泥坑里的也不少,时常能看见乡亲们在车尾推车的场景。村里养猪的乡亲也多了起来,等到母猪出栏时,汽车却运不出去,乡亲们看着坑洼的泥路是蹬着腿干着急。
一晚,村里的男人们又聚集到了文贵院子里再次讨论起修路的事。这回大家倒意见一致,是铁了心要把路修好,讨论好筹钱和安排何时动工的事宜后便聊起了家常。
花了个把月,村上村下能出钱的乡亲们都把钱交到了村长手里,还在乡亲群里接龙,似乎这样路修好了也能看得见自己的功劳。
文贵兴冲冲的去到路建部,把村路的情况报给了办事员。当文贵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谁知那办事员却为难说,他们村里的路太短不符合修水泥路的条件,增加里程的话金额就得是他们村里筹来的好几倍。
要修更长的路,就得筹更多的钱,这回乡亲们都不乐意了,钱也筹了,哪有路不够长不给修的说法。无奈之下,村长只好把筹来的钱都退回给了乡亲们,修水泥路的计划又再一次在文贵心中破灭。
08
十五年一眨眼便过去了,村里的黄泥路依旧还是那条黄泥路,下雨天依旧是坑坑洼洼,文贵还是坚持用沙石铺路。
一直到乡村振兴的几个大字在电视上、手机屏幕上流传、在乡村街道的横幅上飘扬,修路的事情似乎才出现了转机。
村长的儿子在乡亲群里传来喜报说上头要给村子修路,而且隔壁好几个村都已经修成了水泥路,那路是又宽又平整,卡车在上面跑都不带震动的。文贵和乡亲听了都乐坏了,等到上头派人下来修路时,大家都自愿抄其锄头前去帮忙。
挖掘机、泥头车、压路车、灌浆车、测绘员、驾驶员、操作员和乡亲们在村子的泥路上东奔西忙,几个月后,村东到村西一条灰白色的水泥路终于修好了。
等文贵开着小车拐进宽阔的村口时,一条宽阔灰白的水泥路映入眼帘,汽车平稳的行驶在硬朗的水泥道上四平八稳,下坡的时候碰见乡亲们时相视一笑,都要寒暄上几句,他的眼光随着远方望去,大片的田野上种满了的绿色的瓜果和水稻,心里不禁感概,乡村振兴后农村人的生活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