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代销店
丁建设
在许许多多渐行渐远的记忆残片中，作为生产大队的商业中心的代销店，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它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特殊时期的作用更是任何东西也无法替代的。因为那时国家实行统购统销的计划经济体制，小小的一个代销店不仅承担着全大队老老少少油、盐、酱、醋、糖、烟、酒等日常副食品和煤油、肥皂、火柴、脸盆、暖壶以及针头线脑等日用百货的供应，而且还要负责各种破铜烂铁、废瓶、废纸、废塑料的回收。民以食为天。所以对于公社的社员们来说，代销店就是他们头顶上的那片天，尤其是对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小脚老太太们来说，那就是她们感情的一种寄托，是他们眼中最为精彩的外面世界。
代销店也叫代销点，是供销社设在各个大队的便民网点。老家的七里大队包括离山铺、武小楼、七里、胡庄、沙庄孜、谭庄孜、小刘家、小五柳、曹庄孜等九个自然庄。大队部设在沙庄孜，而代销店就设在大队部的院子里，和大队部、合作医疗室三分天下有其一。营业员叫老张，五十来岁，中等身材，面色红润，慈眉善目。印象中的老张人缘很好，敬业而勤奋。每天都是早早地开门，天黑透了才关门。代销店的柜台是两米多长的泥台子，上面放个装有散酒的坛子，前来打酒的各路“好汉”都是臂上挎个草箕子，里面装上二斤白干子，不露声色地交给老张用盘秤称一下，就能打上二、三两白酒，拧紧瓶盖后往怀里一揣，挎着空草箕子就回家享用去了。也有的不带空酒瓶，老张就用打酒的端子从坛里舀出白酒，倒在白瓷碗里，像鲁迅笔下的孔乙己那样，站在柜台边上，酒量大的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酒量小的三口两口就品得一滴不剩了。
老张最拿手的活儿是称糖、包糖。那时候农村妇女生孩子都要称红糖的，因为鸡蛋贵，亲戚邻居礼尚往来也是送二斤红糖的居多。老张包糖是把几张预先裁好的包装纸放在柜台上一字儿排开，拿起秤盘子对着糖缸里的红糖轻轻地一铲，基本上不要动秤就是刚好一斤，可准了！然后把糖倒在包装纸上，再把包装纸左一折，右一折，两头再一折，一根小纸绳子绕着纸包打圈缠两下，一包红糖就算包好了。
除了为全大队的社员服务外，老张还把很多工夫都用在了为学生们服务上，因为学校离代销店不远，每天来买本子、铅笔、小刀和墨水的小学生络绎不绝。这些孩子真正拿钱买东西的不多，大都是用鸡蛋等实物进行交易。不带橡皮的铅笔一个鸡蛋换一根，带橡皮的就得一个半鸡蛋换一根。鸡蛋不能打开了找零，铅笔也不能折断了再卖，有时候就要说好多的冤枉话，费好多的口舌才能成交，那才真叫不厌其烦呢。
农闲的时候，老张就守在代销店里坐等客来，虽然忙忙碌碌，但也能轻松应对。农忙的时候，老张可就苦了，要么就是拉着汽油桶改装的酱油车，捎带一点儿黑咸菜，走村串户地叫卖，时不时嘴里还要喊上一句：“打酱油喽”！要么就拉起他那包罗万象的”货郎车”，打起他那牛皮做的“波浪鼓”，也是一庄不落地送货下乡。一听到“波浪鼓”的响声，大家就知道老张来了。女人们就会拿着鸡蛋或者破铁烂铜、旧塑料来换针、换线、换夹子，女孩子就会闹着大人换头绳子、换皮筋，男孩子则会从鸡窝里掏出鸡蛋去换好吃的糖果、糖豆或者好玩的琉蛋儿、花炮等等。
我和老张的“交情”缘于一次废纸换糖果的交易。那几年乡下流行一种叫“打皮卡”的游戏，什么是皮卡？就是一种用纸片叠成的小玩具，两个人一起，先用“锤子剪刀布”决出赢家。然后赢家先打输家放在地上的皮卡，将皮卡打翻者为胜，谁胜了皮卡就归谁，如一次打不翻换对方再打。我和只有六岁的弟弟跟人家打了几天的皮卡，终于有了非常可观的战利品。我们把赢来的皮卡逐一拆开，正好装了一芭斗子。我和弟弟商议后决定到代销店卖给老张，好换两个零钱补贴家用。谁知一到代销店，老张十分诧异地问明来意，又一把接过芭斗子掂了掂，自己笑了起来：“这也不压定盘星呀，最多能卖五厘钱！这样吧，干脆给你们一块糖果吧”！说着就从柜台后边拿出一块糖果递到了我的手里。我接过糖果看了一眼便递给了弟弟。弟弟哪舍得吃呀！又把糖果递给了我，我说：“不行，你小，你是弟弟，你吃”！但弟弟说什么都不要：“哥，你吃”！一块糖果推来推去，谁都不愿独享。正在左右为难时，老张说话了：“我给你们处理吧！一人一半儿。哥哥先咬，另一半儿给弟弟”。就这样，一芭斗子废纸仅仅换了一块糖果，我们兄弟俩一人一半儿给彻底地解决了！那糖果别提有多甜了，虽然很快就吃完了，但好大一会儿还口舌生津，留有余香呢！
原以为打皮卡可以给家里创收呢，没想到好不容易赢了一芭斗子的废纸只卖了不到一分钱！打那以后我们再也不玩打皮卡了，我的学习成绩也日渐提高了。虽然这件事儿很快过去了，但每次当见到老张，他总会竖起大姆指夸奖我和弟弟一番。说他从没见过像我和弟弟这么懂事的孩子。
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当几十年后再访沙庄孜的时候，已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了！曾经人来人往的代销店已被高大时尚的购物超市所取代，提起当年的营业员老张，大家都说不认识了。而我和弟弟也不再是当年一块糖果分着吃的那对可爱少年了，每每忆起这事儿，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