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微颤

最近愈发觉得时间是个残忍的小偷，一件一件地偷走了那些我们视为珍宝的人和物。

这得从前天撞了头彩说起，当时乘坐了一辆北上南下驶往广州的火车回家，一趟下来晚点将近9个小时，晚上的时候火车时不时原地不动，像条就餐后休憩的巨蟒，看着打到窗上的大片雪花，无尽的黑和挥之不去的寒，心头一紧，生怕这庞然巨物就此冬眠了，那我可就吃亏了，巨蟒可不会给我过年的压岁钱。

凌晨一点半，百无聊赖之际看到了广州火车站人山人海的新闻，看来撞彩的人还蛮多，估计还要停留蛮久，干脆倒头大睡一觉算了，为接下来漫长而烦躁的等车时光储备点精力总是利大于弊的。

“呜呜呜.......啊啊啊啊.......唉........”一阵凄惨的哭声把我从睡梦中拉了起来，拍了拍没睡醒的脑袋，定睛一看，是旁边的大婶在旁若无人的哭着，边哭边叹气，整节安静如冰的车厢迅速装满了悲伤。

“难道因为火车晚点太多而哭了？”我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但是听着不像啊，太悲伤的哭声了。”

之前一个小时还在和这位大婶攀谈呢，还借了我的充电宝充电，慈祥的面容，六十岁上下的年纪，微卷的头发和保养得较好的面容，彬彬有礼而不失幽默，从她口中知道这次出门是和老公一起带孙子孙女去广州找儿子然后隔天一起去江西媳妇家喝酒，时不时清澈爽朗的笑声让她的乐观品质清晰可见。

“不可能是因为晚点，肯定另有其事。”就在我疑惑的时候她老公向着身边被哭声惊醒的乘客解释道：“不好意思吵到您了，刚才老家来电话，说她妈妈没了。”

她妈妈没了。

大叔刚说完大婶就哭得更加厉害了，大婶是外地人，她哭的时候虽然念念有词，但是没有一句话听得懂的，只明白“阿妈”这个词出现在她的每一句当中。

哭啊哭，原本那张开朗的脸变得忧愁不已，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仔细去听的话发现大婶的哭腔有点像唱腔，就像一首以悲伤填词用哭声唱出来的曲子。

夜凉如水，悲声缭绕。

凌晨两点半，大婶慢慢停下哭泣，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了，家乡话掺杂着普通话，依稀可以辨认出几句来 ，大概说了“今天上火车之前还和病床上的老娘通了电话说去江西，喝完酒就回来照顾她，消不了几天。”，大概说了“我老娘八十四五岁了，最喜欢听歌了，我经常给她唱点我们那个地方上的歌，她老了之后耳朵不好使了我就凑在她耳边唱，自学了点谱曲，她很喜欢。”大概说了“娘啊，别走啊，别抛下你的女儿啊，我最近刚谱了一曲想着填点词回去给你唱啊！”大概说了“娘啊，你是越老越不懂事啊，说走就走，这大过年的怎么连年夜饭都不吃就走了啊？”

最后一句听得很清楚，“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娘啊，能回来吃了今年的年夜饭再走吗？好吗？你答应过女儿的。”大婶面无表情，双眼望向远方。

我知道，她的老娘就在她目光所及的远方，慈祥地看着这个给自己唱了好多好多歌曲的好女儿，呛着泪花，挥手告别却不忍离去。

身边的人在不断安慰着大婶，说着一些葬礼上经常听见的话语，但大叔却一句安慰都没说，用左手搂着大婶，右手拿着纸不断给大婶擦眼泪，任由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滑下脸庞，滴在地面，流进那刀刻般的皱纹。

感觉得出来，大叔在咬着牙，他知道老娘对于大婶的意义，大过了一切言语，所以他选择无言面对。

无声之痛，其实更痛。

“我要回家，我要见老娘！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见老娘。”在大叔臂弯下的大婶突然喃喃自语了起来，大叔随后便给儿子打了个电话买好了当天早上回家的高铁票，打算下车送完孙子孙女之后立刻回家给老娘办一个体面的葬礼，让她走好。

哭声没有停，安慰没有止，他们的两个孙女和一个孙子也在熟睡中被吵醒，看着睡前还给自己讲故事的奶奶成了泪人，虽然还处在不明事理的年纪，但是也立刻放声哭了起来，小孩子相比大人，一向更容易觉察得出外人的情感变化。

于是眼前的景象从大婶一个人哭发展成为四个人放声哭和大叔一个人默默流泪，看着看着，挺不是滋味的，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前年的年二十七过世的，八十刚出头的年纪，躺在县城里面的医院里面，廋骨嶙峋，病魔没少折腾她，记得去世前一晚我还用手机录了远在外地的哥哥的声音给她听，内容很简单：“奶奶，挺住，我就要回来看您了，等我。”

因为病的原因，奶奶睁不开眼而且一直处在深度昏迷中，所以只能给她听声音。没想到听了之后她流泪了，原先因为生病而眉头紧锁的面容变得安详起来，直到隔天的凌晨四点，她去世了，面容还是很安详，却没等到她的孙子。

那晚的景象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刻在了我的心上，印在了我的脑海，如今又在这被哭声吞噬的火车上重现了，历历在目，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距今也快两年了，想着想着眼眶也湿润了起来。

一家老小五口的撕心裂肺最终演变成为六个人流泪，多加了个无名的路人。

时间就是这样，一个温柔而仓促的小偷，使着障眼法，先是温柔地赋予你一段不可重复的历程，正当你享受历程的时候，再仓促地偷走你身边的一个个至亲，最后轮到你自己，真是个残忍的小偷啊。

相对死亡，活着是件温柔的事情，里面充斥了太多太多的情感，这也让面对离去的那一刻显得实在太过痛苦，毕竟一路走来，这段历程里面的一切都显得太过温柔而诗情画意了，实在叫人无法割舍。

所以无论如何，请好好珍惜现在身边的一切情和义，温柔而感恩地对待这一切，别等到面对离去的那一刻才心生后悔。

时间这个小偷可没有等人的习惯，而且最喜欢看也最看不起人类后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