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如果20年暌违不见,那么,基本上就也和从未见过差不多。因为岁月侵蚀,记忆沉浮,一切都不复从前。比如我今天又一次踏上铜罗的土地,我站在思源桥上嘴上说,这个地方我从前来过的,但是脑海中哪里还有一丝故地重游的影子?
20年前,姨妈到铜罗医院住院开痔疮,我去医院陪她。那时候铜罗医院的痔疮科全市闻名,各地都有人来诊治。我记得从八坼到铜罗,路上要到平望转车,二三十公里的路途似乎十分遥远。在医院里的日子十分无聊,我自然会去逛街,似乎还找到了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消遣。那时候的铜罗老街,和所有江南古镇一样,沿着一条市河,两岸人家尽枕河。和八坼人的“奈对、嗯对”口音不同的是,铜罗人讲话总是“活啦、活啦”,听来很是有趣。那时候流动人口少,人们也都固执地不讲普通话。虽然各镇口音不同,但基本大同小异,各自用方言交流丝毫没有问题。哪像现在,我在铜罗镇上买一个大饼,也一定要用普通话吩咐老板不加猪油不加葱,只加白糖和芝麻。
我站在铜罗老街上,努力想找寻到一丝从前的影子。我在河边的长廊旁坐下来,倚着美人靠拗造型拍照片。我的眼神飘向对岸飞檐峭壁的马头墙,这条街,我当初到底有没有走过?河里的河水虽然不甚清冽,两岸的居民却依旧习惯在河边洗洗涮涮,这样的场景熟悉无比,是我从小见惯了的。这里的一切都很江南,更很从前。但是在走到那个过街的廊坊的时候,望着对岸花团锦簇的名为“枫桥”的茶馆,果断地放弃了记忆中的搜寻。这个地方我肯定没有来过,因为这一切是那么地漂亮和簇新。20年前记忆中的铜罗老街,没有这样簇崭齐新的美好。
我记忆中不思量自难忘的,还是那家简陋的铜罗医院,医院里面对面的两张病床。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盘腿坐在床上看书。我清晰地记得某一天的清晨,一只蜘蛛从天花板上挂下来垂到了我的眼前,姨妈看看蜘蛛,转头看着我说:你结婚也有几个月了,不会是有喜了吧?民间说法,蜘蛛挂到眼前是送喜。果然,我在铜罗医院证实了自己怀孕的喜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是永远不会忘记的记忆。于是,这也成了我对铜罗最深刻的记忆了。
铜罗是个酒镇,镇上有许多酒厂,以酿黄酒而闻名。似乎整个镇上都飘荡着醉醺醺的酒味。我们到达铜罗的第一站是去参观一家酒厂。那家酒厂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厂房墙外都是黑乎乎的,似乎岁月的沧桑都挂在了墙头。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酒厂的负责人介绍说:这可不是尘土,这是一种酒糟里散发出来的天然有益菌。懂行的人可以从酒厂的墙壁外观判断这家酒厂的历史。酿酒的师傅很少感冒生病,这也是因为常年接触这些天然的有益菌。
都说黄酒养人,第一次听说,酿酒也养人。车间里摆满了巨大的酒缸,车间外面,是一摞一摞的酒甏。这里的黄酒还是用最传统的酒甏来储存,想起小时候,街上的油盐店里都排着一排排的酒甏、酱油甏,店里的营业员用一种竹制的“端子”零拷售卖,小店常年散发着一股酒香酱味。
酒厂的空气中也是浓郁的酒糟味道。很奇怪,酒糟的味道并不好闻,并不是想象中的酒香醉人,那一缸一缸拌好了酒曲的酒糟,就如放坏了的大米饭,有一股很不好闻的酸腐气。我对那流水线上的淘米、蒸饭工艺很是好奇,不顾脚下湿滑凑近了去看。我私心想着,这么多的糯米饭,要是可以挖一团回家做甜酒酿吃多好!
退而求其次,捏着鼻子和巨大的酒缸合个影,假装面对着的是一缸缸的甜酒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