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的故乡,是一个北方海边的小村庄,庄上住着三个大姓人家:周、张、杨,祖上都是从山东闯关东过来的,因为周姓最先到,所以屯子就被命名“周屯”了,而其实杨姓人数最多。屯子里所有的张姓人都是亲戚,祖上是几兄弟,算起来应该是我的太太爷那一辈,一共四兄弟,我太爷爷排行老二,人称“二爷”,是个脾气暴躁、蛮横的家伙。因为他只有一个儿子,于是传下来的子孙和其他张姓相对就远了些。但这并不妨碍你见一个就得叫一声“七大姑”或是“八大姨”。我是个腼腆的嘴懒的人,从前村子里很多的人——我不认识,现在村子里很多的人——不认识我,但这方生我养我的土地,始终是我最感亲切的地方。骑车沿这经过村子的大路一直向北,就能看见海;村子的西边是一片洼地,我们叫它西甸,那里曾经有一片雄伟的芦苇,和无数的珍奇动物,小时候常常背着父母跟着大孩子跑到西甸,捡鸭蛋、洗澡、摸鱼……而村子的东边呢,有我老爷(爷爷的小弟弟)的窑厂,在那里我曾无数次亲手制作难看的花盆。窑厂的旁边是一个大水池,以前很多周围村子的妇女都聚集在那里洗衣服,水池里养着鲤鱼什么的,夏天下大雨池子水满的时候,看管水池的人就会开闸放水,那潺潺的流水以河流的形式横穿村子,每当此时,我都会穿上水靴,拿出罐头瓶子,独自走到河边,用泥沙筑起闸门,挡住河水以便从中抓住鱼儿,那曾是我童年的乐趣之一。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一个十七八的青年从高处跳进去再也没出来过,水池的水,在我的记忆里应该永远是清澈而多情的吧。
而整个村子又被一条路(路边就是那条小河流)横切为前后两个部落,我家属于后面部落,说来也奇怪,前村和后村人的性格、处事差异竟然十分明显,比较明显的就是——前村勤快,后村懒。路过前村,家家户户晒海货,搞得空气里总是臭烘烘的;路过后村,很容易就能在某一家发现一堆老娘们,在那里要么叽叽喳喳的唠家常,要么吵吵闹闹的打扑克,要么稀里哗啦的打麻将。但是,有钱的反而大部分出自后村。渐渐的,和我一般的年轻人都去了城市,我所看到的听到的依旧是那些“老人”的脸庞、故事,脸庞证明了岁月的流失,故事里不乏喜怒哀乐。怎么形容我的相亲呢,和地理位置应该有关系,中和了南方人 和北方人的特点,既不属于印象中东北人的形象,也谈不上南方人的特点,比东北人精细些,比南方人那是高大很多了。老一辈的乡亲,说话大嗓门,出门一头汗,张口特别“土”,招待人特热情。年轻一辈的呢,出去见识过,说话嗓门就小了些,张口也能在土话的基础上加以修饰了,可回到家中还是家乡话最舒服,某个妇女去城里住了些日子,回来就“普通”了起来,可能是也不太会“普通”,被周围的娘们们一顿嘲笑。这群可爱又刻薄的女人呀。
我家的旁边小时候有个小水池,不知道用途,只知道生活垃圾一般堆在它附近,那里面总有很多很多小鱼,很多人家的鸭啊鹅啊夏天都要来这里洗澡……它是我童年最忠实的伙伴。冬天坐上爸爸做的冰车在结冰的水池里玩“警察与小偷”、打陀螺,夏天就是整天整天的蹲在它边上钓鱼:用罐头瓶子系上绳子,瓶子里放些饼渣子,然后丢入河中静静等待几分钟,就会有傻呵呵的小鱼上钩。有一年,水池旁边要建房子了,水池渐渐失了领地,不明真相的鸭子们还一如既往的在残存的水中闲荡,同样不知忧愁的孩子们,在建房子的沙堆上不知疲倦的嬉戏着,不知是谁开始打起了鸭子的注意,命令其他孩子把上岸的鸭子抓住埋进沙堆里,几分钟后再拿出来看看死没死……那孩子里,有我一个。这件事,像是一个梦,没有了后来,也无从考证。但分明就在我的记忆中扎根。那时候没有丝毫感觉,甚至十分快乐。但现在却不敢想,想起来都想哭,那些没有了气力、脖子软绵绵的鸭子呀,和那个渐渐被填平了的水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