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朝廷听到庞勋从任山回宿州的消息,派高品宦官康道伟带着敕书去抚慰。十一月,康道伟抵达彭城。庞勋出城郊迎,从任山到子城三十里,大陈甲兵,号令金鼓响震山谷,城中丁壮,全部驱使登上城墙。宴请康道伟于球场,派人假装成投降的群盗数千人,诸寨前来告捷的使者往来数十回。又再次书写请求节钺的奏表,交给康道伟带回朝廷
当初,辛云京的孙子辛谠,寓居广陵,喜欢仗义行侠,五十岁了也不出仕做官。与杜慆有旧交,听闻庞勋作乱,前往泗州,劝杜慆带着家室避祸。杜慆说:“安平时享受禄位,危难则抛弃城池,我不做这样的事。况且人各有家,谁不爱自己的家庭呢?我独自求生,何以服众!誓与将士共死此城而已!”孙谠说:“公能如是,我与公同死!”于是回到广陵,与家人诀别,十一月三日,再入泗州。当时百姓避乱,扶老携幼,塞满道路而来,见了孙谠,都制止他说:“人人都向南走,你独自北行,不是找死吗!”孙谠不回应。到了泗州,贼军已至城下,孙谠急划小船而入,杜慆即刻署任他为团练判官。城中危惧,都押牙李雅有勇略,为杜慆布署守备,率众鼓噪,四出击贼,贼军退屯徐城,众心稍安。
庞勋招募人当兵,人们贪图入伍后可以大肆抢掠,争相应募,以至于有父亲催促儿子,妻子勉励丈夫,没有兵器,就砍断锄头,把锄杆削尖,带着去应募。
邻道听闻庞勋占据徐州,各自遣兵戍守要害,而官军尚少,贼众却越来越大,官军数战不利。贼军攻破鱼台等附近十县。宋州东有磨山,百姓逃匿其上,庞勋派部将张玄稔包围。正好赶上天旱,山泉干涸,数万人全部渴死。
有人对庞勋说:“您所要的,只是向朝廷求得节度使节钺而已,应当恭顺尽礼以事天子,对外约束士卒,对内抚慰百姓,这样才有可能得到。”庞勋虽不能听他的话,但是遇到国家忌日,还是行香祭祀;犒赏士卒,必先西向长安拜谢。
十一月十四日,庞勋听闻朝廷有敕使入境,以为必定是给他送来节度使旌节,众人也都来祝贺。第二天,敕使抵达,只是斥责崔彦曾及监军张道谨,贬了他们的官。庞勋大失所望,于是囚禁敕使,不让他回京。
皇帝下诏,任命右金吾大将军康承训为义成节度使、徐州行营都招讨使,神武大将军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羽林将军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大发诸道兵以隶属三帅。康承训奏请沙陀三部落使朱邪赤心及吐谷浑、达靼、契苾酋长各率其众以自随。皇帝下诏批准。
庞勋因李圆围泗州久攻不克,派部将吴迥前往替代他。
十一月十七日,再次进攻泗州,昼夜不息。当时敕使郭厚本率淮南兵一千五百人救援泗州,抵达洪泽,畏惧贼军强大,不敢前进。辛谠请往求救,杜慆批准。十一月十八日夜,辛谠乘小舟秘密渡过淮河,抵达洪泽,游说郭厚本,郭厚本不听,到了天明,辛谠返回。
十一月二十六日,贼军攻城更急,准备焚烧水门,城中几乎不能抵御。辛谠自请再去求救。杜慆说:“之前已经白跑一趟,这次再去又有何益?”辛谠说:“此行能求得救兵,就活着回来,不得,就死在那里。”杜慆与他泣别,辛谠再乘小舟,背着门板(挡箭),突围而出,见了郭厚本,陈说利害。郭厚本被说动了,将要听从,淮南都将袁公弁说:“贼军势大如此,自保还怕不足,哪能救人!”辛谠拔剑瞋目对袁公弁喝道:“贼兵百道攻城,城池陷落,就在朝夕之间。你受诏救援,而逗留不进,岂只是上负国恩!如果泗州失守,则淮南都是敌占区,你能独存吗!我先杀了你再死!”跳起来就要砍袁公弁,郭厚本赶紧起身把他抱住,袁公弁仅仅逃脱免死。辛谠于是回望泗州,恸哭终日,士卒们都为他流涕。郭厚本于是许诺分五百人给他,仍问将士们意愿,将士们都愿意去。辛谠举身扑在地上,叩头以谢将士,于是率领他们抵达淮河南岸,望见贼军正在攻城。有军吏说:“看起来贼军似乎已经入城,我们回去比较好。”辛谠追上去,抓住他的发髻,举剑要杀他,士卒共同把他救下,说:“他是管辖一千五百人的判官,不可诛杀。”辛谠说:“临阵妄言惑众,必定不可饶命!”众人怎么请求,辛谠也不妥协,于是一齐上前抢人。辛谠力气大,众人一起也抢不出来。辛谠说:“将士们只要登舟前进,我就放过此人。”众人竞相登舟,于是放了他。士卒有回头往后看的,辛谠举剑就砍。直驱到淮河北案,勒兵击贼。杜慆在城上布兵与他相应,贼军于是败走,鼓噪追击,到午后才回来。
庞勋派部将刘佶率精兵数千人协助吴迥攻打泗州,刘行及从濠州派部将王弘立引兵与他会合。
十一月二十九日,镇海节度使杜审权派都头翟行约率四千人救援泗州。
十一月三十日,翟行约引兵抵达泗州,贼军在淮河南岸迎击,将翟行约包围。城中兵少,不能救,翟行约及士卒全部战死。
之前,令狐绹派李湘率军数千人救援泗州,与郭厚本、袁公弁合兵屯驻都梁城,与泗州隔淮相望。贼军既击破翟行约,乘胜包围。
十二月五日,李湘等引兵出战,大败,贼军于是攻陷都梁城,生擒李湘及郭厚本,押送徐州,占据淮口,漕运和驿路于是全部断绝。
康承训驻军于新兴,贼将姚周屯驻柳子,出兵拒战。当时诸道兵抵达的才一万人,康承训因为众寡不敌,退屯宋州。庞勋以为官军不足为畏,于是分遣其部将丁从实等各率数千人南下入寇舒州、庐州、北侵沂州、海州,击破沭阳、下蔡、乌江、巢县,攻陷滁州,杀刺史高锡望。又入寇和州,刺史崔雍派人以牛酒犒劳,引贼登楼共饮,命军士都解下盔甲,指着所爱的两个人,声称是他的子弟,乞求保全。其他人全部由贼军全权处置。贼军于是在城中大肆抢掠,杀士卒八百余人。
泗州援兵既绝,粮食且尽,人们都喝稀粥。闰十二月十日,辛谠向杜慆请求再派自己出城求救于淮、浙,夜里,辛谠率敢死士十人,手执长柄大斧,乘小舟,秘密砍开贼军水寨而出。第二天早上,贼军才察觉,派五艘舰艇在前面阻截,以五千人夹岸追击。贼军船大,吃水深,走得慢,辛谠舟轻,走得快,力斗三十余里,才得以摆脱追兵。
闰十二月十四日,辛谠抵达扬州,见令狐绹。闰十二月十五日,抵达润州,见杜审权。当时泗州久无音讯,传言说已经陷落,辛谠既至,杜审权于是派押牙赵翼率甲士二千人,与淮南共同援助米五千斛、盐五百斛以救泗州。
戴可师率军三万渡过淮河,转战向前,贼军放弃淮河以南所有据点。戴可师打算先夺淮口,后救泗州,闰十二月十三日(原文为壬申日,根据柏杨考证修改),包围都梁城;城中贼兵少,在城墙上跪拜说:“正与都头商议出降。”戴可师为之退兵五里。贼军夜里逃走,第二天早上,只剩一座空城。戴可师仗恃得胜,不设防备,当天大雾,濠州贼将王弘立引兵数万突然杀到,纵击官军。官军还来不及列队,于是大败,将士被杀或掉进淮河淹死,生还者才数百人,丢失器械、资粮、车马数以万计,贼军将戴可师及监军、将校首级送到彭城。
庞勋自以为无敌于天下,制作公开报捷文告,散布于诸寨及乡村,于是淮南士民震恐,纷纷逃到江南。令狐绹害怕被庞勋入侵,派使者去见庞勋,承诺为他奏请节钺。庞勋于是停止军事行动,等待朝廷任命。由此淮南稍以收拾散卒,修缮守备。
当时汴河道路既已断绝,江、淮往来都只能经过寿州,贼军既击破戴可师,乘胜包围寿州,抢掠诸道朝贡物资及商人货物,于是寿州这条路也断了。庞勋更加自骄,每日游宴。周重进谏说:“自古因为骄满奢逸,得而复失,成而复败的事太多了,何况你现在既没有得到,也没有成功呢!”
诸道兵大集于宋州,徐州这才开始惧怕,应募当兵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而诸要塞要求增兵的前后相继。庞勋于是派他的党羽散入乡村抓壮丁。又看见兵员已经到了数万人,物资粮草都匮乏枯竭,于是征敛富室及商旅财物,收取十分之七八,因为藏匿财产而被灭族的有数百家。又,那些最开始与庞勋同举兵于桂州的“老资格”,尤其骄纵凶暴,夺人资财,掠人妇女,庞勋完全管不了他们。由此境内之民都觉得厌苦,民不聊生了!
徐州北面招讨使王晏权不断被贼军击败,朝廷命泰宁节度使曹翔替代王晏权为徐州北面招讨使。前天雄节度使何全皞派部将薛尤率军一万三千人讨伐庞勋,曹翔驻军于滕、沛二县之间,薛尤驻军于丰县、萧县。
华杉曰:
这一段几个看点:
一是庞勋作乱,徐州百姓争相应募,甚至出现父亲催促儿子,妻子勉励丈夫的情况,而且原因都是认为可以任意抢劫发财,可见民风如此,坏人太多!
二是辛谠第二次求救兵,他是以极限强硬的博弈策略,最终获得所有人对他的屈从。这是一招险棋,但是他手里已经无棋可下,就是拿一条命去博,最后博成功了。
三是戴可师之败,败在“可师恃胜不设备”,史书上的败战,“恃胜”、“不设防备”是高频词,《孙子兵法》说:“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就是这个道理,不要仗恃敌人不会来,而是始终保持他来了我也有准备。一次轻敌,代价是什么呢?三万人死了两万九千多,自己也丢了脑袋,整个战局逆转,真是罪该万死!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放松,要永远保持紧张!因为你的责任太大,你没资格放松。
四是庞勋这个小丑,自以为天下无敌,等到发展到几万人,他才发现物资粮草供应不上,才知道夺天下不是打几次胜仗那么简单,根本不是他能驾驭的。
8、
本年,江、淮旱灾,蝗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