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身边发生过三次死亡,一次是伯伯,其他两次是奶奶和爷爷。伯伯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学校,被父母通知回家参加乡俗吹丧典礼。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在家睡觉,半夜被叫醒赶赴老家,只看到一贯强硬的爸爸满脸泪痕地对我说,奶奶死了。我参加了丧典全过程,却只记得恐惧与害怕,每晚都睡不着做噩梦,只能刻意把奶奶这个人从脑海中抹去。直到爷爷去世,我看到爷爷生命流逝的过程,一个人上一秒还在喘气,下一秒就没了呼吸。爷爷那么鲜活的躺在那里,怎么会是死了呢。
从那时起,我开始思考死亡的含义。为什么理所当然的死亡,会让这么多人感到恐惧?我爷爷死的时候孤独吗?我如果现在死了,会不会有遗憾?能让我死而无憾的事情,到底会是什么呢?可惜我仍旧没能弄明白这些事情,也没能成功地把奶奶从回忆里完整地找回来。我们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故人老了又有新人诞生。我不知道他们故去的时候内心是充实的还是孤独的,正如我不知道当死亡逼近时,他们是满足还是遗憾。
九月份的时候看了一本书叫《夏日庭院》,据说是日本中小学生读后感中出现最多的作品,后被改编成电影和舞台剧。我记得我看完后轻轻地哭了一场,脑海中显现出来的是我故去的、不敢被我正视的爷爷奶奶的笑容。
《夏日庭院》这本书讲述是三个家庭有缺陷的六年级小男孩和一个孤独老兵的故事。男孩们因为对死亡的好奇,而决定监视一个看起来将死的老爷爷。孤独的男孩和孤僻的老爷爷之间发生了摩擦,从一开始的抗拒敌对,慢慢变得逐渐温暖。由于生命中有了关注的对象,生活也变得健康积极起来。老人逐渐走出孤独颓废,开始打理荒废的生活。而孩子们也成为帮手,一起除草、晾衣服、收拾垃圾,在夏日的庭院里种满了波斯菊。老人在茫然的孩子身边扮演了父辈的角色,教他们除草播种,对他们倾诉昔日犯下的错。最终老人安详去世,孩子们首次体味到了成长之痛,从此不再犹豫彷徨。
作者汤本香树实是日本作家、编剧,从学生时代开始撰写歌剧剧本,毕业于东京音乐大学作曲专业。 小时候因为偏见而疏远外公,却在最后一次交流中永远记住了外公喜形于色的面孔。由于讨厌那样的自己,汤本香树实试图将外公从心里抹去,却在二十年后遇到了和外公有着相似头型的人,又记起了一切。成熟的汤本香树实想与忘却的外公重逢,于是撰写了《夏日庭院》献给外公,同时也送给那些失去了某些东西但想找回来的我们。
人生而孤独,我们需要陪伴与信赖
我们生来便是孤独的,生命之路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完全程。但这孤独之路,唯有与人相伴,才能让我们走得更远。
故事中的三个孩子都是缺乏家庭陪伴的人,木山的爸爸与妈妈关系不和,爸爸经常加班晚回家,而妈妈一直闷闷不乐,活得很消沉;山下家是开鱼店的,爸妈忙着做生意顾不上他;河边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有了另外的家,单亲家庭的他只能幻想着自己爸爸的伟大与无敌。他们都是心里有个小缺口的人,而老爷爷的出现,慢慢填满了他们心里的缝隙。
老人是个兵,战争时期因为杀了无辜的孕妇而心有愧疚,没有勇气面对生活的他丢下了妻子开始独居。日复一日生活变得杂乱无章,院子破旧,杂草丛生。而这群纯洁小孩的出现,让他有了重新生活的动力。
中国的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数量庞大,年轻人为了拼搏而远离家乡。小时候留守,年轻时拼命,老了空巢。我们为了跳出这个轮回做了很多努力,希望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希望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但越走越远的同时我们好像越来越孤独,同行的人因速度和方向不同而不断更替,生养我们的家人站在路上也只能看到我们的背影。
人生而孤独。我们做出改变,我们旅行、我们来回于交际圈结识更多的人。改善孤独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爱自己,一种是爱别人。旅行是爱自己,认真的对待每一段情感则是爱别人。孩子们和老人的互相陪伴酿出了他们之间最珍贵的回忆,我们这一生,便是在制造回忆与温暖的路上。
“人上了年纪,说不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因为年纪越大,回忆也就越多。即使有一天这个人消失了,他的回忆也会弥漫在空气中,溶化到雨中,渗透到泥土里……如果回忆可以生生不息,那么它会飘散到任何地方,也许还会悄悄潜入另一个人的心扉。有时候,明明是第一次去某个地方,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恐怕这就是很久以前某个人的回忆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死亡不可怕,我们只是害怕遗憾
人因未知而恐惧。孩子们因为没有经历过死亡,所以想要探个究竟。当死亡真正近在眼前时,想起来的却是生的意义。
故事中山下因为游泳呛水而失去意识,同行孩子们以为他要死了而惊慌不已。在急救的过程中看着丝毫没有动静的山下,木山回忆起山下磨刀时的双手,回忆起他笑起来就眯成缝的眼睛,回忆起他系着围裙在店里帮忙时说欢迎光临的样子,他终于意识到,“所谓死,就是一切都将在我眼前消失,而且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再也见不到山下了吗?可现在是夏天,我还活得好好的,世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依旧照常运转”。死亡最可怕的,就是遗憾吧。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也没留下。
“究竟何时,我才能找到让自己觉得死而无憾的东西?就算最终也无法得到,我还是想找到他。否则,我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孩子们帮爷爷找到了他的妻子古香,告诉他,原来他在古香奶奶的心里一直都是个英雄,她从来没怪过他。老爷爷死前躺在摇椅上,桌上有四串刚洗好的葡萄,等着孩子们回来一起吃。他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这个世界有许多隐藏着的,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其中有的像彩虹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到,而有的却要在漫长而艰辛的旅途的尽头才能找到它。我们穷其一生在追寻的,或许正藏在某处等待我们发现。就像山下觉得自己只有会学做比目鱼生鱼片才能死而无憾一样,我们害怕死亡,或许只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件我们此生就算死也非做不可的事情,只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成为我们想要成为的人罢了。
当我们真正意识到这一点,能够体会到死亡的意义是为了更好的生的时候,我们或许能像山下一样骄傲地说:我夜里可以一个人上厕所了,我不害怕了。因为我们在那个世界里有熟人,他会给我们壮胆!
《夏日庭院》是一本温暖的书。死亡本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但在汤本香树实笔下却变得如此温情。我如今也能慢慢放下对死亡的恐惧,回忆起故去的爷爷奶奶和我一起生活的点滴。
在爷爷入葬的那天,我们有个乡俗是需要全家人一起在棺材前和逝者吃最后一顿饭。那天早饭定在五点半,我在初晓时被姑姑的电话吵醒,那边一阵嘈杂,姑姑说,你快点来,今天早上是最后一顿饭,要送爷爷走了。等我赶到时家宴已结束,灵前重新摆满了祭祀用品。我站在灵前,姑姑叫我,说你在乡邻亲戚宴上一起吃一下吧,别饿着。外面的吵闹声嘈杂声突然之间全部消失了,我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一直在重复:我还没和我爷爷吃最后一顿饭呢。
我只有好好努力,勇敢的去追逐梦想,才能弥补遗憾。我想爷爷看到这样坚强的我一定很欣慰,而我也能够骄傲的说:我在那个世界有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