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伊朗的呼罗珊省进山下矿之后,每次看到绿松石饰品,便不由自主地想起矿工的辛苦。
拥有绿松石的矿山,离市镇极其遥远。我们被本地向导引领着,在荒漠和大山里七拐八绕。等到所有人都在车上坐累了,矿区的大门才在远方隐隐浮现。站在门口往山下看,世界除了天空都是土黄色的。树是枯的,地是秃的,天空里一只鸟都不曾飞过。空气里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身后的矿工宿舍,视野里再也找不见人类栖居的痕迹了。
在这样毫无生气的地方生活,枯燥是可想而知的。
矿工的生活环境无趣到令人窒息,他们工作的矿井更能让人真切体会到缺氧窒息的难受滋味。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自己是如何狼狈地逃出矿井的。进入矿井前,我丝毫没有缺氧的思想准备,参观过程中也未曾感受到任何不适。但就在返回地面的过程中,一股陌生的痛感急速向我袭来,让我差点没能好好地走出矿井。
我张大了口鼻,使劲地往肺里充气,可肺却总也吸不饱,频频向大脑发出警告信号。不论如何努力,肺里的警报始终无法解除,我的头也渐渐开始发闷,全身上下都绵软无力,仿佛被什么妖怪吸走了精气神一样。好在井口近在眼前。我向着那亮光处一路小跑,一出井就立刻靠在墙边大口呼吸——那时候的我看起来一定像个呱呱叫的蛤蟆。
我拍拍后背站起来,赶快整理衣袖。刚才的我哪像是旅游的啊,简直是来逃命的嘛,想想都觉得好笑。然而笑过之后,一股子忧伤也开始浮上心头:作为游客,我不舒服可以立刻跑出矿井休息。但矿工们却不能如此。这环境虽不利呼吸,却是他们安身立命所系,是他们每天工作的地方,他们别无选择。
我参观的是已经开采完毕的浅层矿区,走几步就可以返回地面。而工人们实际工作的地方还要更深一些,必须坐升降机才能到达。升降机的机井深不见底,只能听到下面工人们叮叮当当的挖凿之声。那地方的通风条件,显然不会比我所处的位置更好。
一行人出井休息的时候,带我们参观的老矿工就驼着背站在井口,望着我们憨憨地笑。据向导说,老爷子已年过七旬,在矿井工作了一辈子。老爷子为人热情,在矿里认真地给大家介绍绿松石的开采过程,一路上说了不少话。说话最耗氧气,可老爷子却始终神情自若,事事有条不紊。而我只在里面待了一小会,却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这也许就是几十年的矿工岁月留给他的特殊能力吧。
开矿本就辛苦,采绿松石更需要好手艺。众所周知,绿松石最迷人的便是它独有的色彩和多样的纹理。但与我们常见的许多宝石不同,绿松石的独特美感只在它浅浅的一层表皮上——一个绿松石坠子正面看着光彩动人,背面却和普通石头完全没差。要在厚厚的岩层中找到这薄薄的皮,再完好无损地开采出来,要花费的精力显然不可小觑。
也难怪有绿松石装饰的器皿总是那么贵。在巴扎的工艺品商店里,普通的瓶瓶罐罐一般几百块人民币就可以拿下。可一旦镶上了绿松石,工艺品的价格便立刻上了台阶,没有上千块钱绝对买不到。 那时候的我只觉得波斯商人精明过分,见着绿松石出名便拼命拉抬价格,实在太夸张了。不过是长得漂亮的石头罢了,又不是玉,又不是珍珠, 至于搞得那么金贵么?我默默地在心里吐槽着。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何其无知。
所以说嘛,人生为什么要尽量多体验,开阔视野、减少无知就是最好的理由了。
我们和老矿工挥手作别,乘着车子向山外驰骋而去。眼前除了蓝天只有枯树和碎石滩。土路上一辆来往的车都没有。我们选了个转弯处停下来,站在山崖往远处看风景。我们的脚下是一整片碎石。有人好奇地拿起石头细看,才发现那里的石头每一块都星星点点地嵌着绿松石。“这都是矿里挖出来不要的下脚料呢,太小了,没法用。想挖出适合做首饰的绿松石挺不容易呢。”伊朗向导端详着那些石头,轻轻地说道。
是啊,这话一点都没错。
不过我们很快便发现,向导的一番安排和评点,其实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从深山返回内沙布尔市中心,一行人吃罢中饭,紧接着便去参观伊朗著名诗人海亚姆的墓地。墓地只是个小小的园子,入门需要买票。一见着门口的价目表,有的同伴便打起了退堂鼓,准备去四周随意逛逛。“前面就有几间卖绿松石首饰的店子呢,他们的石头很多都是从今天参观的矿里采来的。”向导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话。
于是大团队迅速分成两组,一组参观,一组购物。参观完毕后,我从园子走上街头,迎面就遇见了向导。我问他大家买了多少东西,向导面露愁容,一声叹息:“没有一个人买!都是很好的绿松石啊,为什么大家都不感兴趣呢?”
得得,看来事与愿违。说起来,刚从矿里出来的时候,好几位老大姐都说要买绿松石呢,怎么后来改主意了呢?
内沙布尔的旅程转瞬即逝,但向导的疑问却始终留在我心底,久久挥之不去。我不好意思去问老大姐,毕竟买东西是私人的事。可我自己的知识又不足以解释这个困惑。
万万没想到,最终给我解疑释惑的,居然是自己的妈妈。
妈妈在德黑兰探亲的时候,无意间路过一间珠宝商场。我给妈妈指着橱窗里的绿松石,告诉她这是伊朗特产,如果有喜欢的就告诉我买下。妈妈顺着走廊在商场转了一圈,在各家橱窗看了又看,可最终还是摇头放弃了。
“这石头吧,颜色是挺好看的。可是里面那些黑色的纹理我不太喜欢。再说吧,咱中国人一般都喜欢比较通透的宝石嘛,这东西也不透光,感觉戴着也没有多大意思呀。”妈妈这么和我解释道。
原来如此。
所谓百密一疏,大概就是指这位伊朗的向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