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就像一座争妍斗艳的大花园,里面有许多各种风情的女子。
泼辣心机的凤姐,精敏利落的探春,才貌无双的黛玉,诚实本分的李纨,大大咧咧的湘云,不食烟火的妙玉,脾气火爆的晴雯,懂事乖巧的袭人,能干悲悯的尤氏。
而宝钗是红楼里最受好评的女子,上至贾母王夫人,下至丫鬟婆子,没有一个不夸赞她“品格端芳,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
一直以来,在世俗的传唱里,她和黛玉形成了两极对立的秉性。
好似一个孤傲得不尽人情,一个圆润世故,接地气。
这种对立的评判把褒贬之意韵涵其间,仿佛圆润世故就是鸡贼,奸诈,阿谀奉承的代名词。
但实质上,细读红楼梦,会发现并不是如此。
宝钗她只不过是一个典型的天秤座女子,此生,她最大的幸福就是在人际关系中获得平衡。
她和黛玉一样很有才情,但在她的世界里,才情只是点缀生活的一些乐趣,并不值得用它来出风头,打压别人,显摆自己,也不是确证自我存在的方式。
我倒是很欣赏她的为人处事,处处周全,但对于她以“纺绩针凿是女子的本职之类的话”劝说湘云和黛玉,确深不以为然。
她的人生观与宝玉和黛玉相比,显得更符合时代,不具先锋性。
可能受她母亲薛姨妈影响,在她的人生世界里,女子勤勉家务,男子读书求取功名才是最正当的人生观。
黛玉从小和宝玉一处,两人性情相投,最谈得来,而且她从来不劝慰宝玉要用心功名。
世人眼中的她,总是哭哭啼啼,一年四季病怏怏的,身体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跑。
但实质上,黛玉性格里有争强好胜的一面,而且她牙尖嘴利,说起话来堪比那个口舌爽利的王熙凤。
她最大的不安全感就是不明了贾宝玉的心意,在她年少还未那么知晓世事的时候,她总是会因为宝玉的一句半句玩笑生气,赌气回房,直到宝玉作揖求原谅。
虽然会有点作,但恰恰说明她是一个追求爱情唯一的人。
这对于那个封建保守大家长时代的年轻女子来说,她已经很有主见和追求,思想上开始有超越时代的先锋性。
而宝钗相比于黛玉,是缺乏野心和追求的。
她有很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能够据此揣度别人的心意,来维持与别人关系的和谐。
贾元妃省亲的时候,宝玉应元妃的提议做以“怡红院”为题的诗。宝玉刚以“绿意春犹卷”起草,就被眼尖的宝钗看见了。
她推宝玉说:“她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她争驰了?”
凤姐本就是贾府里头一个会讨贾母欢心的马屁精,她无论在贾母面前说什么,无论是有意奉承,还是假意硬怼,都能博得贾母哈哈一笑。
宝钗也能够逢迎贾母,虽然她不是像凤姐那样刻意,但能摸到贾母的喜好,使得贾母越加欢喜。
王熙凤张罗着给她过15岁生日,在贾母的院子里给她摆了酒戏。
贾母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
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依照贾母往日偏好说了出来。
在处理人际关系这一门功课上,不得不佩服宝钗的手段。
史湘云,袭人,岫烟,和他交好,就连黛玉起先很是怀疑她,到后面却也真心佩服和她交好。
湘云虽然也是史鼎侯爷家的千金,但是她从小没有爹娘,跟着族人生活,在家里总是免不了被姨娘们役使,所以她总喜欢来贾府小住。
在贾府她是贾母娘家的客,下人也不敢亏待她。
再者,她喜欢和宝玉以及一众姐妹热热闹闹待在一起。
虽然湘云在家的处境不是很好,但心性好胜的她不愿意别人看见她的脆弱。
宝钗是第一个察觉到她难处的,知道湘云不宽裕,但为了让湘云在贾府有脸面,她帮她张罗诗社宴请。
“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
“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
“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
既帮她省钱,又帮她做人情,事事替她安排周到。让一众姐妹在一起玩乐了,又宴请了贾府众人,了了人情。
临了,为了让湘云心里更舒坦,还说了些“并不是小瞧她,只是体谅她不容易”让湘云不要多心的话。
如果有这样的朋友诚心诚意在身边,我想,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福气吧。
林黛玉对于宝钗一直是心存敌意的,首先贾府里的人对她一致好评。
其次贾宝玉也总是会不经意之间,在她面前夸赞宝钗处事周到待人平和,偶尔又听见宝玉身边的丫鬟袭人麝月背地里说宝钗的好,这让黛玉心里对宝钗更加猜忌和疏远。
但宝钗对黛玉的真心最后让黛玉卸下心防:“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
“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 ,实在误到如今。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人象你前日的话教导我。”
“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他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比如若是你说了那个,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
听到黛玉感叹身世孤苦,宝钗又安慰她:“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
然而宝钗说话总是让人很受用,有足够的同理心,给予帮助也不会让对方觉得是施舍,会设身处地让对方感受到地位平等:“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马牛之叹?”
在红楼这个复杂的大家族里,有贾母王夫人凤姐需要应承,又要周旋在一众姐妹中间,还有许多丫鬟婆子在旁边盯着眼看,行差踏错总是会惹来非议,有失面子和尊严。
所以,宝钗说话行事总是周全完备,小心谨慎,不想身边的人笑话和小看了去。
她事事为人考虑,顾全体面,但实际上她也有她的委屈和心酸。
为了母亲心安,她总是事事不计较,在长辈面前宽容大度,但这一切的代价都是以牺牲自我,压抑内在真实需求,以求不麻烦他人换来的人际和谐。
有一次,因为她推身体怕热不去看戏,宝玉当众笑她,像杨贵妃体丰窃热。
她听到这话心里登时怒火中烧,但碍于情面,也不好发泄,就只是自嘲了一句,然后离开了那个尴尬的场合。
王夫人的婢女金钏儿跳井,没有裹身的寿衣,她主动提出拿自己的衣服装殓死人,并且毫不忌讳。
我想,她之所以会如此压抑和牺牲,大概也是因为家里父亲去世,只有寡母和哥哥,自然要为母亲在贾府挣点面子。
而哥哥薛蟠又是喜欢游走在花街柳巷,在外斗鸡走狗,惹是生非的不入流的富家公子,从不会为母分忧。
他们母亲兄弟三人本就是寄人篱下,薛蟠的一场人命官司让薛姨妈不单欠了贾府的人情,而且在贾家的脸面又掉了几分。
这样的家境会让她不自觉地内心生出一些低自尊,所以,在面对不同的人的时候,她总是一再强调那些应遵循的世俗规矩。
劝慰宝玉读书“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吃这样亏。”
对湘云“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
劝黛玉:“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虽然在贾府里,她总是人前“我们”的亲热,但在她心里贾府的荣宠永远是贾府的,而不会成为她薛府的。
父亲去世,哥哥又不成气候,所以在她心里,最渴望和认可的世俗价值就是,男人辅国治民荣耀家族,女人拿针织补做好本份,也可以享家族的荣耀。
对于贾府众姐妹,她都是尽心尽力辅助,出谋划策,能帮就帮。
但天秤座的她也惯于装傻,不干她的事,她从来就不会越界多管。
金钏的死,看王夫人斥责宝玉的情形,她猜疑到了与宝玉有关,但仍假装毫不知情。
小红和坠儿在亭子里商量和外男勾搭的龌龊事,她明明听得清楚,但在心里盘算着,嚷出去于她于别人也无益:“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
“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 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太过于追求人际间的平衡,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使她坐上当家少奶奶的位置,也不可能成为贾府的改革者。
就像凤姐病倒之后,王夫人拜托她管理大观园,她对大观园里的老麽麽好言好语,一点没有管事主子该逞的威信,反而是苦口婆心劝说。
“你们那时后悔也迟了,就连你们素日的老脸也都丢了。这些姑娘小姐们,这么一所大花园,都是你们照看,皆因看得你们是三四代的老妈妈,最是循规遵矩的,原该大家齐心,顾些体统。”
“你们反纵放别人任意吃酒赌博,姨娘听见了,教训一场犹可,倘若被那几个管家娘子听见了,他们也不用回姨娘,竟教导你们一番。你们这年老的反受了年小的教训,虽是他们是管家,管的着你们,何如自己存些体统,他们如何得来作践。”
“所以我如今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来,也为大家齐心把这园里周全的谨谨慎慎,使那些有权执事的看见这般严肃谨慎,且不用他们操心,他们心里岂不敬伏。也不枉替你们筹画进益,既能夺他们之权,生你们之利,岂不能行无为之治,分他们之忧。你们去细想想这话”。
她是被人夸赞,人缘最好的那个,却也是那个操心太过,最累的那个。
因为惯于考虑别人的感受,她终归是怕得罪人的,也担当不起管理这个诺大家族的责任。
王夫人只是看到了她相比黛玉更亲近和善会处事的一面,却忽略了她没有探春那样的利落和凤姐那样的威严。
随和温婉的个性恰恰是气场的缺乏,而没有气场的人是难以震慑下部和很好让底下人拥有强大的执行力的。
纵使领导人很能平衡各方利益,但一个没有执行力的家族和企业最终走向的也是衰朽和没落。
如果在现代,她倒是可以凭借很好的交际手腕成为一个出色的商人,但她难以成为出色的外交家,因为顾虑太多容易犹豫不决,不善决断,最终会导致她缺乏坚定的立场。
作者简介:糖鑫鑫,既写感性,又写理性思考。爱折腾,有随时拿起背包远行的勇气,人生重在体验。本科心理学,立志心理咨询师,最后在电影里找到了自己,追梦的第一步就是进北京电影学院学电影,未来编剧。糖鑫鑫(sushanxinx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