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言总是那样的博大精深,“再见阿楠”和“再见,阿楠”,一个标点符号的差别,却是两种不同的意义。
再见,或许再也不见。
再见阿楠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她也已研究生毕业,后入职于上海某证券公司,现在文雅的走进了白富美的行列。阿楠并不像郭敬明笔下《小时代》里的女主角那样,让人高不可攀,大学生活也不是纸醉金迷。她其实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慢慢成长,到了我们看似触不可及的样子。
阿楠是我高中同桌,我们县某银行行长的独生千金。她不用涂脂抹粉,面容白皙,165的个子依然堪称校花级别的女学生,有些像白百合,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关键是学习成绩还特别优异。这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让绝大多数男同学只能望而却步,至少在高中阶段,我们没有听说过有关于她的爱情故事。
她是出差南京叫我们一群当年的同学小聚的,我是送她回酒店的路上她告诉我的,关于她似是而非的初恋故事,那年她在上海读大二。
那年寒假,阿楠在学校参加社会实践,临近春节才结束,那时候火车票早已告罄,阿楠好不容易才抢到一张长途汽车票。当车来到宁洛高速明光段的时候,因为前方大雪,高速公路造成拥堵,绵延三公里,进退不得,司机告诉他们说,眼下能够做的只有等待。
阿楠在车里坐了四个小时,终于坐不住了,便下车伸展伸展筋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虽然车外很冷,但是路上还是有很多司机和乘客。
从驾驶室里飘出来的一首歌吸引了阿楠的注意,那是汪峰的《美丽世界的孤儿》,这是一首比较陈郁的歌曲,时而激昂,时而低缓,有一种情愫难以名状,阿楠驻足在前车驾驶室外,听得出了神。突然车窗摇了下来,吓了阿楠一跳,也弄得车窗里的人有些紧张。男生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怯生生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阿楠属于自来熟,问清楚了这首歌的名字。之后她发现这个男生的普通话并不熟练,于是又多问了一句他是哪里人。
他叫冯家琦,也是我们一个县的,家在城南的一个村子。他高中没毕业就跟师傅出来跑起了长途运输,主要是长三角跑西北线的,薪资也还可以就是有些辛苦。
一听是老乡,两人倍感亲切。
大雪造成了宁洛高速堵了二十五个小时,虽然有关部门送了些应急食品,但分到每个人的手里就一个面包,一个卤蛋和一瓶冰冷的矿泉水。好在冯家琦平时跑长途都自备一些泡面,开水之类的,方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简单的填饱肚子。无论是开水还是泡面,在这条路上绝对算得上是稀有了,他俩在驾驶室里开着暖气,聊着天,吃着泡面,听着歌,时间又好像走得太快,高速公路上的车可以一点一点的前进了。
长途汽车的司机很不开心阿楠中途下车,虽说又没有哪项规定要求不允许乘客半路下车,但司机看到阿楠还年轻,怕受陌生人欺负。于是问了一句,他是你什么人?阿楠斩钉截铁的说,他是我弟。司机无奈,最后留下一句:“责任自负。”
阿楠的后半程就是坐着冯家琦的大车回家的。冯家琦把阿楠安全的送回了县城,临走前他把那盘汪峰的磁带送给了阿楠,阿楠嗔笑道:“笨蛋,现在哪还有听磁带的。不过我会好好保存的。”
后来到了五一长假的时候,阿楠回家不经意间看到了书桌上的那盘久置的磁带,她的思绪再也难以控制。之后去了趟位于汉街北门的新华书店,然后开车去了城南。
冯家琦和她说过那个乡镇,和那个村子,她问了好多人,人家都表示不太清楚冯家琦这个年轻人。也许是问的这些人几乎都上了些年纪吧,正好她路过村小学,问了个三四年级模样的学生,他说她找的那个人就是他哥……
小男孩又好奇又害羞的坐上了阿楠的车,阿楠以为可以径直去他家,没想到小男孩直接把他带到了他家的稻田里。
阿楠靠着窄窄的田间道路停下了车,打开车门,她看到了稻田里的冯家琦。小男孩也冲着正在埋头插秧的冯家琦喊了声:“哥,有人找你。”回头的不只是冯家琦,还有他的父母,以及那些田地里的其他乡亲们。那时的冯家琦,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除了农用车,很少会有私家车会开进农田里的,阿楠算是一个。
在阿楠的请求下,冯家琦很不好意思的教起了阿楠插秧,冯家琦的父母依旧默默的埋头忙着。在一旁运稻秧的八弟看到阿楠笨拙的样子,(阿楠说,虽然她比冯家琦还要大上一岁,但是他进社会比较早,又显得十分成熟稳重,她都习惯叫他七哥,而叫他弟弟都是八弟。)八弟对阿楠说:“姐,稻秧插的太浅容易漂起来,插的太深就不利用根部发育。”
阿楠虽生活在县城,却从未和土地如此亲近,她感到新奇与快乐,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心境。
那天冯爸爸带着全家早早地结束了一天的农忙,他不希望一城里姑娘总是泡在泥泞的稻田里,怕累着或是虫子伤了阿楠,虽然阿楠有说有笑的表示并不累。
冯爸爸让冯家琦去湖里捞些鱼虾回来,八弟也吵着要去。冯家琦有些不情愿的坐上了车,毕竟身上都是泥水,可阿楠并不在意这些。
乡间的一切对于阿楠来说都是新鲜好奇的,她看到冯家琦划船进到湖里,从一网兜里拎出了半桶龙虾。一网下去,又有不少的鱼被捕上岸……
那顿饭冯妈妈给她做了一桌子的菜,筷子碗都拿的是新的。阿楠吃的很丰盛,也很开心。走前,阿楠送给了冯家琦一本书,程浩的《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程浩写道:我死后不要为我哭泣,在我的葬礼上就放这首《美丽世界的孤儿》。她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两瓶酒送给了冯爸爸。她对我说,她其实也不清楚送什么好,但总归是要送些东西的。阿楠来得匆忙,她也不清楚冯家琦还有个弟弟。她对八弟说,等姐下次再来,再给你送给大礼物。
之后每个假期她都会来到这个村子,不过都是乘坐公共汽车,不再开车过来。她想拉进与他们之类的距离。即使冯家琦在外跑运输,她也会去冯家,给冯妈妈帮帮忙,虽然她有些笨手笨脚,但是她都是在用心去做。给八弟带给礼物,辅导一下功课,虽然题目对于她来说特别简单,但是她必须得站在小学生的角度去解答问题。和冯爸爸聊聊天,其实很多是冯爸爸不太了解的事情,但是她极力说的浅显易懂,又似乎让冯爸爸感到身临其境。
阿楠对我说,她也不清楚她与冯家琦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关系存在。在冯家,她就像是一个未来儿媳,未来嫂子的存在。可是她与他始终没有表明心迹。一个人是不太在乎,一个人是觉得不太可能。
阿楠大四那年,肠胃有些不舒服,她电话里说她想喝汤,喝热汤。
那时的冯家琦从浙江出发,把一批货送去新疆,已经在了河南境内。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冯家琦改变了行驶的方向,在下个出口就下了高速,把另一名驾驶员放在了一个小宾馆,说等明天中午前再接他。另一名驾驶员下了车后依然一脸懵逼,据说当时完全没了主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驾驶员和公司再火急火燎地联系冯家琦时,都已被他给屏蔽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冯家琦在一家快打烊的餐馆前停下了车,他把他的意图告诉了餐馆老板和老板娘——借用人家的厨房给他远在上海读大学的女朋友做锅鸡汤。老板娘看了看这个焦急诚恳的年轻小伙儿,又鄙视了一下老板,支持地说道,“食材,调料随便用。”之后又转身冲着老板说,“你当年要是有这小伙子十分之一的心,我爸估计也早就同意咱俩的婚事了。”冯家琦常年在外,厨艺也很不错,加上餐馆高压锅、配料、食材等齐全,很快就做好了。他把车里的保温桶洗了干净,盛了满满的一桶。他知道阿楠爱吃香菜,最后撒了薄薄的一层香菜在鸡汤上面。
告别了餐馆老板和老板娘,冯家琦开着满载货物的大车驶往上海。
一路夜车,开的还算顺畅,到上海城区的时候将近凌晨四点,进入市区没多久,冯家琦就被交警大队巡查人员给查住了。原来他走的那段路,禁止大货车同行。车辆被暂扣,冯家琦也被带到了警局接受行政处罚。
原本想给阿楠送来温暖的,结果被交警处罚了,面对罚款,身上没带多少现金的冯家琦为了难。冯家琦无措,警察最后给还在宿舍睡觉的阿楠打了个电话。
阿楠赶紧起身,取了钱,打车来到了警局。她看到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冯家琦低头双臂抱着什么。阿楠只觉得好笑,这家伙不老老实实的去送货,怎么跑来上海了,而且还被交警给逮住了。当冯家琦从怀里拿出保温壶,拧开壶盖的瞬间,一缕清香迅速氤氲了整个警局大厅,那时已是凌晨六点。阿楠没有控制住,抱着冯家琦哭了起来。她说:“七哥,你真傻的可爱。”说完,阿楠噗呲的笑了,但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结果那天的早晨,警察又出去买了些包子,和阿楠、冯家琦围坐一起,吃起了早餐。
冯家琦天亮后没多久就赶回河南接另外一名驾驶员,继续开往新疆。事后老板也没太怪冯家琦,只是象征性的罚了点工资。老板对他说:“我赞赏你的勇气,但是以后不要意气用事。”
在工作不太忙的时候,冯家琦也会去学校看阿楠,送去冯妈妈专门给她织的鞋垫、毛衣。阿楠每次穿在身上,都会告诉这是她的冯妈妈给她做的。阿楠会带冯家琦去上海青年公园放风筝,坐海盗船,看各种热带常绿植物……带他去城隍庙吃小吃,一个蟹黄包就35块钱。给他挑些衣服,告诉他,他这么帅,也得学会打扮打扮。
她对他的是满满的宠爱。他对她也不会什么甜言蜜语,唯有努力工作,努力使自己一点一点变得懂事,优秀。
有一天,阿楠对冯家琦说,学校已经给了她保研资格,可是她不愿意继续读书了,她说她不喜欢读书了。
其实我能听得出来,阿楠只是不想让他俩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大。她在乎他,更在乎他的感受。
冯家琦也能听得出来,他不想阿楠因为他而放弃更好的深造机会,而且这对于她来说,就是唾手可得。
阿楠妥协说,那我考去你所在的城市。冯家琦不懂得什么是A类地区,什么是B类地区。但是他知道他所在城市的学校都如她所在的学校好。
与此同时,阿楠的父母是想让她这个唯一的女生出国留学的,阿楠死活不愿意,她在父母面前是任性的。在冯家琦和冯家面前却是个非常懂事的城里姑娘。阿楠爸爸知道她和冯家琦的事,最后拗不过女儿,但是也要求阿楠必须得把研究生读完。
阿楠没有选择保研,却通过统一考试,考上了上海一所金融学最好的高校读研究生。
研一那年,阿楠去济南参加一场全国性的金融学术报告会,正好顺道回去看看冯家琦和冯家,她知道冯家琦那时候正在家。
阿楠坐在北上的动车里收到了来自冯爸爸的短信,那时的冯家琦和冯爸爸背着行李,正在拥挤的普快里艰难前行。节后南下的火车,那狭窄的过道里挤满了外出的务工人员。
“楠楠,我带着家琦外出讨生活了。你是个好女孩,美好的未来还在前面等着你,不要再回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阿楠似乎知道这一天的到来,但她从未想过这一天会在悄无声息间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有质问,没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无言的抽泣。
她从不在意横亘在他俩之间的那道鸿沟,哪怕她的父母也不太在乎。可是,总有一些现实是无法逃避的,而这个现实就是……
我以为这个故事就此划上了一道休止符。然而……
阿楠研究生毕业后在魔都成功入职一家大型证券公司,从毕业到正式报到还有一段时间。阿楠回县城陪起了父母,她知道以后这样的陪伴会弥足珍贵。
从菜市场出来的时候,她远远的看到一个中学生在等车。他好像是那个小男孩,更像是少年时候的冯家琦。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努力地踮起脚尖,试图拍拍他的脑袋,就像当年拍那个还在上小学的男孩那样。这个男生歪着身子躲了一下,着实被这个陌生的女子吓了一跳。
“八弟?”阿楠既惊喜又迷惑。惊喜的是,一定是他;迷惑的是,这个招呼又算作是什么?
“姐!”八弟回答的特别干脆!
“你怎么知道是我?”阿楠笑呵呵地问。
“这个世界上唯一这样叫我的,那就是你……”
和八弟的交流中,阿楠知道了当年冯家琦离开了运输公司,去了海南当了建筑工人。离开的原因也和那次半路去上海有些关系,由于老板经营不善,公司被另外一个运输公司合并,新老板用不了这么多人,就找了个理由把冯家琦给开了。
海南房地产行业还算景气,冯家琦和冯爸爸没日没夜的拼命工作。在海南两年多,冯家琦整天闷闷不乐的,后来家里给他张罗了邻村的一个姑娘,也是常年在外地工厂打工。
八弟觉得自己说多了,便不愿意继续说下去。阿楠问了下时间,八弟有些难为情地告诉说,农历七月十二号在村里办婚礼。
八弟弱弱地问了一句:“楠姐,我哥要结婚了,你会去吗?”
阿楠双眼似乎有些婆娑,说道:“小弟,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了大学好有出息。好孝顺你爸妈……”阿楠嘴角有些抽搐,低下头没能继续说下去。这时公交车正好来了,她把八弟送到了车上,替他投了币,目送公交车慢慢驶去,始向她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我很好奇的问阿楠:“那你最后去了吗?”
阿楠在昏黄的路灯下蹦蹦跳跳,灯光映射在她脸上,依然是那么的青春靓丽。她一个转身,回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