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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问我,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有没有为一个人肝肠寸断过,我会告诉你,那个人叫巴牡。
我和巴牡的相遇,美好得像一场梦境,破碎得又像一场难以逃脱的劫数。
别来春半,三千封尘,寒来暑往,我和巴牡,永远留在了那片美丽的草原上。
01
我来的时候,漫长看不到边的草原飘满了飞雪,飞雪落在我那顶红色的帽子上,落到我粗糙的橡皮手套上。
唯独没有落到我母亲和哥哥的怀里。
我和哥哥他们在吉林走散,我被带进了一家孤儿院。
我抬头看向那比我高至少六尺的铁门,铁门外黑压压的乌云,压抑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使尽浑身力气摇晃着铁门,想要推开它,铁门一动不动,我最终放弃了挣扎。
我累得挨着铁门就睡着了。
我在梦里见到了哥哥和母亲。母亲还是把我搂在怀里,天气那么热,母亲的蒲扇一直没有停。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暖暖的大床上,母亲递给我一朵石榴花。母亲一直记得我最爱吃的就是石榴花。
寒意刺痛了我的梦,我醒来了。床单有些发霉,还有些粘手。
身旁没有母亲和哥哥,也没有我最爱的石榴花。只有窗户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将被子紧了紧,压在腿下。我偷偷抹了眼泪。
后面的时间,我几乎是没有再睡,今天天一亮,我就听到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立马趴到结了一层白霜的窗户边,那辆卡车真大,至少能装下像自己这么大的10多个小孩了。
02
我坐在卡车上,雪花一直落啊落,风也呼呼地刮。我全身冷得僵硬。
我告诉了孤儿院阿姨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的名字。可没有人来寻我,七天了,她们认定我是没人认领的孤儿了。
阿姨们说孤儿院也受到极端天气的影响,卡车会将我们送到内蒙,牧民会养活我们。
我想只要我活着,我一定还会再见到他们的。
过了很漫长很漫长的两天两夜,第三天天色快要全部沉下来时,大大小小的蒙古包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那些蒙古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上面飘着许多云朵还有蝴蝶。
蒙古包外烧着火,火苗滋滋作响着。烤架上的油滴入火堆里,一阵烤肉的香味扑到鼻尖。
那烤架上是一只很肥的羊。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羊圈里小羊们咩咩地叫唤着,它们的身上和我们一样也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雪花。
一个长相温和皮肤偏黑的阿姨抱着我走进蒙古包里,她头发左右两边有两个长长的辫子,我抓起她的辫子在手里玩。
她冲我笑,那笑容暖呼呼的,我顿时来了精神。她放我在毡子上,给我换了厚厚的棉衣。
她又捧起来我的小手,哈了几口气,在手心里搓了又搓。
她的脸和我一样,被冻得红彤彤的,估计是在外面等我们的时候站了很久。
她对我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她见我迷迷糊糊,从胸口掏出一本小册子。那上面写了一个冷字,她指给我看。
我摇摇头说不冷,她在我脸蛋上亲了又亲,搂我在她的怀里。
过了一会儿她出去了,拿着烤羊腿过来了。
这是我自从走丢后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03
蒙古包里太暖和了,那晚我睡得很香。我甚至没有做梦。
第二天我一起床,我就看上了羊圈里的一只小羊,昨晚收留我的额吉看透了我的心思。
她走到羊圈里,逮了那只小羊,把那只小羊抱给了我。
我抱着那只小羊兴冲冲往雪地里去了,小羊在雪地里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发出咩咩的叫声。我在后面兴奋地追着它。
我第一次像在家里一样开心,可能是我开心得过了头,一不留神儿,就一头扎进了雪地里。
我还没来得及哭,就被人一把搂起来了。
他轻轻拍了拍我身上的雪花,把我直愣愣地放在雪地上。我一下子就哭出来了,他马上蹲下身来把我脸上的枯树枝拿掉。又温柔地擦掉了我脸上的眼泪。
我看向他,是一个高个子哥哥,眼睛水灵灵的,可他不说话。他抱我起来,神情严肃,我有些害怕。
他走到蒙古包那里,才把我放了下来。这时额吉看我的眼神像极了母亲看我的眼神一样。额吉是在心疼我。
她手轻轻放在我的两臂上,又轻轻缕了缕我脸上的头发。他向额吉比划着什么。没一会儿,他就上了马,然后他仔细抓起一件大衣的两只袖子,系在了胸后。
他这个样子看着有些滑稽,要是像以前我一定会笑出声来,可此时我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额吉抱我上马,他轻轻往下按了按我的脑袋。他好像是想让我整个人躲在那件被系好的衣服后面。我把头缩了下去。
疾风呼呼地刮着,马儿的奔跑声在草原上回响。那声音是我此生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
我们赶到那家牧业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半。医院里的阿叔为我仔细处理了伤口,我咬着牙没有喊疼。
上完药,我也不知道他在比划什么,那位阿叔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手里还拿着一瓶药水。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阿叔突然说着什么。他们好像商量好了。
阿叔带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处蒙古包里,他熟练地从马上抱我下来,再放我在包床上,给我盖好了被子。
他拿了一个薄薄的毡子放在地上,就闭上了眼睛。
我转动着眼睛看向他,他有时候真的很像我的哥哥。鼻子很像,神情也像,我又有些想念哥哥了。
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我来了这个地方,会不会来找我。
04
第二天我醒来时,他守在我旁边,手里握着那瓶药水。
他见我一睁眼,就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给我脸上的伤口上涂了好几遍药水,他皱着眉头,我也皱着眉头,他轻轻吹了吹我的伤口。
我感觉到没有那么疼了,就不再皱着眉头,他的表情也那么严肃了。
他再次抱我上马,今天有太阳,一路上的积雪也在慢慢融化。我终于不用再躲在那件衣服后面了。
草原的雪地一望无垠,白茫茫一片,鹰击长空发出巨大的尖啸声。
“大哥哥你看,是老鹰!”我欢快地用手指着天空。
他放慢了骑马的速度,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回到驻地时,天已经黑了。
额吉一见我回来,在我的小脸上亲了又亲。亲完后又搂我在她温暖的怀抱里。阿布对我说,这是哥哥,他叫巴牡。他十岁时发高烧烧了喉咙,从那以后就不再能说话了。
阿布这次回来是来探亲,阿布常在外工作,会说汉语。
我叫了他一声哥哥,他似乎听懂了,抱我起来就开始转圈,我头都被转晕了。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停过。
就这样在草原上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也长大了。额吉说我今年满了十八岁,我可以骑马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玩,但格外叮嘱我不要去禾木湖。
哥哥今天去牧场了,估计要天黑才回来。他说好要带礼物给我。
我实在是觉得无聊。骑上马去找娜木玩,娜木和我一样大,她是当地牧民的女儿。
春天的草原上遍地开满了鲜花,我最喜欢紫色的。我随手摘了两朵,一朵戴在自己头上,一朵戴在娜木的头上。
娜木长得真好看,我对她说:“娜木,我要是个男孩子,我一定会娶你的!”
娜木听了我这个话,追着我打。说我不害臊!我和她上了马,我们俩决定比比看谁今天打得猎多。
最后,我打了两只兔子,娜木打了三只。我和她躺在花丛里休息,阳光洒在鲜花上,也洒在我和娜木的脸上。
“思珩,你知道禾木湖吗,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我听他们说如果把自己亲人送的东西放入河中,河神就一定会保佑自己的亲人永远健康平安。”
“真的吗?”
“是真的,大家都这么说!”
“可额吉说了,不能去禾木湖。”
“那是晚上不能去,如果你想去的话咱们现在就去。”
“我想去。”我甚至没有犹豫一秒,一下就说出来了。
我和她骑着马就向禾木湖去了。她带着我走了很久都没有到。
“娜木,怎么还没有到,天快要黑了。”
“思珩,我也是第一次去,应该快要到了!你看前面应该就是了!”
天还没完全黑,我们终于到了禾木湖,我取下父亲从吉林回来时带给我的一小块玉石,把它放进了禾木湖。
不知道母亲和哥哥找到父亲没有,他们是在吉林还是回了江苏老家。
我希望他们永远健康平安。我正沉浸在思念的痛苦中。
“思珩,快跑!是狼!”
我被娜木的叫声吓了一大跳!
草地里一下子窜出好几匹狼来,马儿在我们不远处也吓得逃窜。
狼越来越近,我和娜木对视了一眼,极速冲到离我们最近的一棵树,娜木先上了树,我的腿被狼咬住了。娜木一只手拉着我,另外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刺刀。我死死趴在树上,也拔出刺刀向狼扎去。那只狼疼得松了口,我的腿已经鲜血淋淋,巨大的疼痛让我叫出声来。
我艰难地往上挪,娜木一直把我往树丫上拉。那只狼退去后,另外几只又向前来了。
我终于攀到了娜木的树丫上,可那些狼闻到血腥味,嚎叫得更厉害了。
我和娜木手里紧紧握着刺刀,满头是汗,我第一次在草原上感觉到了害怕。
那匹站在第三的狼开始进攻了,他快要爬上树丫时,娜木狠狠刺了它几刀,它的血溅了我一脸。我被吓坏了。
正当我们松了一口气时,我的背后扑上一只狼来。我还未反应过来,它就被一只突然来的箭射中了。
“是哥哥!”
他一箭射死了背后偷袭的头狼,那两只受伤的狼见状灰溜溜地跑掉了。
他下了马,从树上抱我下来,他仔细检查了我腿上的伤口。
伤口很深,一直在往外渗血。
他从怀里拿出一瓶药水,没想到他一直带着那瓶药水。
他给我上完了药。我看到他拧紧得眉毛和眼眶里的泪花。
“哥哥,我不疼!”
他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给我包扎好伤口。巨大的疼痛让我发出了惨叫声,他的泪落了下来。
我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我安慰他:哥哥,你别哭,我不疼了!”
我抱了他一会儿。他的眼泪落在我薄薄的春衣上,也落在我的肩上。
我摸摸他的脸擦掉了眼泪。
“哥哥,你看,我还在,我现在好好的在你面前。是哥哥救了我!所以哥哥你别难过!”
我说完挤出笑容来,他也挤出笑容来。
幸好他还牵了一匹马。
他还是护我在胸前,他身上有一股青草的香味,很是好闻。我听见他胸膛的心跳声,我的心也砰砰地跳得极快,我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娜木骑着那匹马,我们护送娜木回家后,回了驻地。
额吉抄起洗衣服的榔头就要揍我,巴牡一直护我在身后。榔头都打在了巴牡的身上,额吉打完后又抱着我哭。
“你为什么不听额吉的话要去禾木湖!为什么不听话!”
我第一次见额吉发这么大脾气,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从我受伤以后,额吉杀了一头牛。额吉说要给我补补身体。
我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她到底是我额吉还是真的是我母亲,因为她真的待我比母亲还要好。
巴牡把带回的礼物送给了我,是一匹白马,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追风”。
我很是喜欢这匹马。
05
又过了一年,我听说娜木找到了心仪的男子,要举行盛大的婚礼。
我起了一大早,拉着巴牡就去了。我拉着巴牡跳舞,我拉着他喝米酒。巴牡的脸喝得红彤彤的。我问他“哥哥,你看娜木都成亲了,你还不给我找个嫂嫂吗?”
他表情有些严肃,没有搭理我就走开了。
我看到娜木的亲朋好友都来参加她的婚礼,我好羡慕,我又想起了哥哥母亲,和父亲。
不知道他们还好不好。
回去后,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好想回吉林看看。不知道母亲和哥哥有没有在吉林找到父亲安顿下来。
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回吉林看看。
我没有告诉额吉和阿布,更没告诉巴牡,我怕他们知道了伤心,我怕他们会以为我回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决定偷偷回去看看。我一定会再回来的,我早就把额吉,阿布当成了最亲的亲人。
天还没有大亮,我带了些干粮,骑着追风就离开了。
天亮时我走了很远了,我突然听到马蹄的声音,我连忙下马躲了起来。马蹄声过了我才敢出来。
我去寻我的追风,我的身体突然像被地上的什么东西拉住了,立马往下陷了一截。
我心里一颤,是“流沙!”
我被吓出了冷汗,我的身体突然又下陷了一截,我试图把身上的绳子抛到树上。试了好多次都没有成功。
我的身体越陷越深,我此时忽然好想巴牡和额吉。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了。
我的身子已经陷到了腰部。我很是恐慌,可又无可奈何。
我想我这次死定了。流沙快要吞没我的头时,我看到了巴牡!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神情那么痛苦,他想要叫出声来,却发不出一个字!
“哥哥,不要过来!替我照顾好额吉和阿布!不要过来!”
流沙吞噬了我。
我以为我死了,没想到我突然被一股力量往上托。
我呛着露出了头来,我看到了巴牡在流沙里。
“哥哥,我让你不要过来。”我哭得撕心裂肺。
他使劲儿把我往外面拽,他越陷越深。我哭得更加厉害。我拉着他的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使劲往上拽。没有用,我的力气太小了。
我的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心。他突然使劲儿握住了我的手。
他在我的手心写下:思珩,好好活着,照顾好额吉和阿布。
我告诉他我一定会的,我不要他离开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流沙吞噬,我哭得快断了气。
后来,我怎么也忘不了他离开我时的场景,明明他手心还是温暖的。明明我还抓着他的手,明明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的很多心事。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驻地,额吉和阿布知道了这件事好几天不眠不休。我在蒙古包外跪了一天一夜。
额吉扶我起来,递给了我一把蒙古刀,她说这是阿布送给巴牡的。他从小就带在身边。
我从此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巴牡。我学着像哥哥一样放羊,砌墙。
我的心事就这样被尘封,我没有对额吉和阿布讲过。对于巴牡的离开,是我一生的潮湿和永远也无法抹平的伤痛。
我会一辈子留在草原,永远陪在额吉和阿布的身边。
我很久不做梦了,在这个又飘满了飞雪的夜晚,我梦见了巴牡。他站在飞雪里,抱着我在雪地里转圈,我们四目相对,笑声回荡在广阔的草原上。
我成为了草原上最美的新娘,我嫁给了巴牡。
父亲和母亲,阿布和额吉,我和巴牡,在篝火面前起舞。一朵石榴花落在巴牡手心,他戴在了我的头上。
雪花就那样落啊落,落在我们的衣服上,落在那朵火红的石榴花上,也落在我和巴牡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