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个凤凰男

 By 紫藤冰冰

      我想,对于大多数女性而言,自少女时期始,或多或少明恋、暗恋过不止一个异性,我也是如此。但很多时候,过住岁月中的很多次错过,当时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恋,若干年后,其实也只是云淡风轻,惟有他,虽然我们真正的交往才短短几个月,但每次想起,总令我唏嘘不止。不仅因为他是我的初吻,更因为他凤凰男的身世和经历,让我感叹人生的宿命和无常。

      我和他是大学时的同学。80年代的大学校园和现在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现在这些新奇的电子设备,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相互沟通交流的方式就是一起郊游,一些泡社团,一起在校园里闲逛。我们学校被称为国内最美的大学,春有樱花夏有绿柳,秋有枫叶冬有红梅。就在这诗情画意的环境里,我们谈理想,谈人生,谈诗歌,谈音乐......总之什么浪漫就谈什么。恰好同学中我喜欢文学,他喜欢音乐,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们走得很近。

      那时的我们热血沸腾,有一股子强烈的集体主义精神。同学们相约一起办班刊,写班志,又策划着创作一首班歌。作词当然是我这个文艺女青年,几乎是一夜之间,一首三段体的小诗诞生了,然后在课堂上悄悄塞给他。他就坐在小教室的后面,似乎只是两节课的功夫,就谱了曲。然后拉着我兴奋地哼唱、修改,又去找学校的音乐老师录音。等最后带着钢琴伴奏的班歌正式出炉时,关于我和他之间的谣言也开始传遍了班级。

      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自习后,在同伴们的哄笑声中,他把我约出宿舍。我们在校园里慢慢走着,到了环山小路上,他叹口气说很苦恼,说大家都在议论我们。我说,这有什么苦恼,他道,只是我心里也很喜欢。我半信半疑,你也喜欢?

      他很委屈,说我知道我家里穷,你瞧不起我。

      我说,这和穷没有关系。

      那你也喜欢我吗?

      我低头无语,他猛地搂住我,一下子吻住。一时间我看到头顶的树叶飘摇,原来这就是初吻。

      自此我们开始了大学的恋情。我这才慢慢了解到,他来自湖北一个偏远的农村,其实农村来的也不是都穷,只是他家情况特殊,有姐妹4人,就他行三,是独子。家里全力供养他读书,其他姐妹基本或嫁人或辍学在家务农,父母也是地道的农民,除了种田,没有任务收入。

      我并非孔雀女,只是生在大城市而已。家中兄弟姐妹也众多,只是父母均有工作,兄弟姐妹无论贫富,都会有自己谋生的渠道,将来也都不存在需要我供养的问题。这样一来,似乎我和他之间就有了天大的鸿沟。

     我的父母早年也来自农村,历尽辛苦得以在这个城市生根。在我成长的10多年里,我亲历过父母双方乡下亲戚络绎不绝来我家讨生活的场景,无数次目睹父母因对彼此亲戚厚薄不均而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童年记忆中,几乎每次乡下亲戚来过后,父母都会有争吵和打骂。所以,我对乡下的亲戚有些“深恶痛绝”,兄弟姐妹偶尔谈及时,也都发誓不能再找农村的,就是担心日后受这些亲戚无穷无尽的“骚扰”。

      与他相恋后,我偶尔会谈及自己幼时的经历,谈及家人对自己择偶的看法,他总是默默无语。其实,上世纪80年代末期,年轻人的婚恋观已经很开放,父母对子女婚姻的干涉反而没有现在这么强烈。若我真心与他走在一起,我的家庭未必会有多大的阻力。现在想来,那时的我,无非是想借这些说辞,换取他的珍惜,显示一些女孩子的娇宠而已。

      他喜欢音乐,尤其是古典音乐。家里人估计也很宠爱他,给他买了一个双卡录音机,但因为家境贫寒,没有多余的钱买原版卡带。他于时每天晚上收听电台播放的音乐,用一些空白带子一曲曲地录下来,有时候也去一些认识的音乐爱好者那里翻录。我认识他时,他已经翻录了近100盒的卡带,每盒带子上都注明了乐曲名字,演奏者等等。

      20多年前那些清冷的夜晚,他常常拎着他的双卡录音机,在校园的小树林里为我讲解一些音乐,一遍遍为我放那些脍炙人口的乐曲,命运交响曲,门德尔松进行曲,胡桃夹子.......他教我用两支耳朵去聆听音乐,去寻找音乐后面不同乐器的音色和美丽。因为他,我从此喜欢上了古典音乐,保持了十几年如一日购买《爱乐》杂志及其赠送的碟片的习惯,只是没有了他的指导,那些神秘的音乐世界,再也没有那样完美地在我眼前展开过。

      他对我真的很好,把他唯一的录音机送给我,还有那些磁带,让我在宿舍里一盒盒地听。我在教室里自习时,他若来寻我,不必到教室来,只是在走廊里,吹上一曲“天鹅湖”的口哨,我便知道是他来了,飞奔而出。以至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每听到“天鹅湖”的音乐,我便神情恍惚甚至潸然泪下。

      那年寒假,他要回家。我们依依不舍,于是我决定送他一程。他带我坐上那个小机帆船,四面透风,旁边是东倒西歪、臭气熏天的民工。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在他,是省钱的最好路线,在我,却是充满了新奇和甜蜜。

      他到底不敢带我回家,于是去了黄岗的文赤壁,在他一个同学的家里借住了一宿。仅仅两天的行程,却是我们最后一次的相恋。我返回家里,等他返校。不知他回家后经历了什么,总之开学后,他告知我,我们不合适,要分手。

      至今我都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的分开。也许是期间我有些娇纵的小性子让他不堪重负,也许是家里人的责备让他看到前途渺茫,尽管我哭天抹泪,我们还是走到了尽头。

      后来的大学生活,对我来说是一个漫长的遗忘过程。我们在一个班,许多课程要一起,常常需要面对。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样戛然而止的恋情,既是一场痛苦也是一次羞辱。直到我后来遇到了我的先生,开始了新的恋情后,才慢慢地淡化。只知道他后来又找了一个城市女,大学毕业后因为他无法北上而分开。

      认识我先生时,藉一次旅游的机会我去了先生的家,一个很美丽的小县城,家中父母都有工作,因为只兄弟三人,甚至比我家的负累还要轻,日子也过得好。虽然我的父母依然反对我找了一个不是大城市的男友,但终究没有拗过我的决定。

      因为他当初的绝情,我对他一直很难释怀。虽然毕业后我们同在一个城市,却始终没有联系。但在一个秋天的傍晚,他居然找到我,告诉我他要辞职南下了。我看他一脸憔悴,心里还是犹有恨意,也不想多问。他也不便多说,只是告诉我在单位遇到了一些人事问题,不得不离开。

      若干年后,同学会上再次见到他,已在南方成了家。那时的我,也已与先生修成正果并有了孩子,生活幸福稳定,早已彻底放下当初的那段感情,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了。他一如既往的单纯和充满热情,每次返校,都要见见我,听他讲一次次的创业,一次次的受骗,一次次的奋起,心里总是五味杂陈。

      记得那年出差广州,因为恰巧有一个晚上的空闲,便短信给他。他特地当晚坐车赶过来。我们在珠江边的一个酒吧里小坐,月色朦胧,我突然问道,当年你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他一时无语。后慢慢说道,太久了,已经忘记了。

      然后谈及他的家人,他很自豪地说,我的母亲、姐姐和妹妹们都已经到珠海了,她们的工作都是我帮她们解决的。你知道吧?我家十几年里,客厅长期以来都是打着地铺,一天都没断过!以前租的房子是这样,现在买的房子也是这样,因为我姐姐、姐夫,妹妹、妹夫,甚至他们的孩子,他们陆续从家乡投奔到珠海,在能够赚钱养活自己之前,都只能住在我的家里。

      我看着他,虽然眉眼英俊如当年,豪情也如当年,但脸皮已开始浮肿,鬓角也有了白发。我慢慢地说,那你真要感谢你的夫人啊,她脾气真好!

      是的,她是很好!他喝口酒,突然笑着对我说,如果是你,肯定做不到,对不对?

      那夜,星光廖廖,江边清冷寂静。我看着他,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怜悯,多年来,突然有想搂住他的冲动,只是我已经没有了这个权利。我望着窗外,开玩笑道,是的,我做不到,幸亏不是我。

      他最后的这份工作一直做得很好,虽然不是大老板,但也是公司的高层。终于在珠海的核心区置办了房产,听说还是一次性购置了两套房并打通使用。他的父亲早已经过世,母亲随他居住。他的女儿尚在小学,就已经考过了钢琴十级,据说和他一样,很有音乐天赋。他较少谈及他的夫人,但我想像着,在每个周末,他的家里必定是亲朋满座,他的夫人,必定是极贤惠的。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在我们毕业二十年同学聚会时,他千里迢迢,驱车赶回来。一路风尘,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之前他特意熬夜做了活动方案,全程进行了聚会主持。毕竟,他也算功成名就了。只是在聚餐时,他告诉我,太遗憾了,他和他大学的女朋友,刚才因为几分钟的误差,没有见上面。我看他一副多情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难道我不是他大学时的女朋友吗?

      聚会时,在他女儿的钢琴伴奏录音下,大家又唱起了我们合作的那首班歌。光阴荏苒,岁月带走了我们之间的情缘,却给了我们各自最好的生活,我已知足。

      聚会后,离开前,他又专程来我们学校看了我,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去吃了饭,送他启程南下。记得那是个下着小雨的午后,我们向他招着手,叮嘱他回去一定注意休息,祝他一路顺风,却不知那竟是永别!

      半个月后,有同学传来消息,说他在公司重阳节的年会上,因为运动过度,突然血管爆裂,送医院后,竟回天无力,撒手人寰!

      同学们都不相信,用各种方式和渠道去联络,终于联系上他的亲人,证实了噩耗。

      我一时呆若木鸡。想着他离开时该有多么的不舍,他那一大家子的姐妹,如藤蔓般攀附着他生长的姐妹,还有他的老母,他是她唯一的希望和宝贝!

      同学代表去了他家,送去了我们的慰问,说慰问金都被他夫人收下了,没给他的老母。毕竟,作为未亡人,他的夫人,将来面临的痛苦应该更长久些吧,如果他们真的相爱。

    后来,我居然接到他妹妹的电话。他妹妹说,哥哥之前告诉过她,以后若有难处,可以来找我帮忙。我细问起她家里的情况,知道他走后,未等及“七七”做满,他夫人便将打通的两套房又分隔开,打算卖了其中一套房。又说她的母亲已经离开哥哥家了,搬到大姐家去住。接着,她说,她和家里人都觉得是她嫂子对她哥哥照顾不周,哥哥的病之前已有端倪,但嫂子未及时督促他去医治,才导致这样的后果。她甚至去查了哥哥的病历。

      我闻言呆了片刻,才告诉她,她的嫂子未必是不想医治她的哥哥,也许是她对病情也估计不足。此时她哥哥的离去,最伤心最痛苦的应该是她嫂子,因为她将独立抚养一个年幼的孩子。我劝她不要把这些猜忌告知自己的姐妹和母亲,毕竟,她的嫂子,和她哥哥一起,为这个家庭做出过很大的贡献;而且她的哥哥,肯定也不希望看到她们和她嫂子间无端生出这些矛盾和芥蒂。

    我挂了电话,只觉全身发冷。

      他家为他在天堂网上建了灵堂。偶尔,我也上去祭奠一下,也想看看,他走后,他的家人是否安好。将近六年了吧,他的家人已渐渐开始了新的生活,他的母亲依然在他大姐家住,他的所有姐妹,都在珠海买了房,甚至她们的下一代,也就是他的那些外甥、外甥女们,也陆续在珠海成家、立业。他们依然在想他,每逢家里有大事决断时,他们都希望有他来主持。他们偶尔会提到他的女儿,但没有提及他的夫人,那个女子,我想,经过这几十年的磨合后,似乎还是未真正融入这个凤凰男的大家庭。

      每年春节,我回夫家的路上,高速上开车路过那个路标时,先生就说,是他的家乡吧?先生也知道他的故事。但我知道,那个他曾经的故乡,已经没有了他的亲人,他奋斗二十多年,只为把他的家族连根拔起、逃离那个贫瘠之地。在千里之外的滨海城市,他为他的家族找到了安身立命的新家园,自己却早早地遽然离去。也许,所有和他一样的凤凰男,都肩负着和他一样的使命,救赎他们的家族,改变他们的命运,引领他们开始凤凰涅磐一样的新生!

    时至今天,每次听到那些熟悉的古典音乐,我都会怅然若失,想起那时年轻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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