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她已经死了……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快要失聪的耳中似乎永不歇止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我踉跄的身子似乎被抽了筋似的浑身酸软,几乎就要站不住了,也仿佛突然就到了寒冬腊月,浑身冷得颤抖起来。
于是我蹲下来,无措地抱着脑袋,钻心蚀骨的疼痛就如巨大的浪潮般,把我席卷进永无止境的痛苦的深渊……
就那样,混混沌沌中,我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没有纷扰,没有忧伤,没人任何人,只有我和白画的美梦。
梦里白画还是当年那个既倔强又有着明媚笑容的样子,我也是那个整天没心没肺,喜欢逗弄有些爱生气,又大声叫我阿九,然后哈哈大笑着追着我到处跑的白画。
那时我们从认识到分离,欢笑的,心酸的,甜蜜的,痛苦的,所有的点点滴滴,就如放着一部漫长的,却有着无限魔力的电影,在我脑中一遍遍无限循环,而我总是看不够似的,沉迷其中,不愿醒来。
这个梦太长,长到我觉得它似乎快到了地老天荒。这个梦太短,短到我甚至都没看清梦中她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门口传来砰得关门的声音,我才终究从这个梦魇般的美梦中清醒过来,我抬头,发现武一已不在屋里,于是我发疯般地冲出去,把刚出门口的武一给堵了回来。
我听见自己沙哑又相当平静地声音,“给我讲讲,你知道的,她的一切。”
武一回到了屋里,坐在椅子上,依然抱着那个坛子,他低下头,像看着情人似的温柔地盯着它,“她叫白画,你是知道的。”
“和她认识,是你退学以后,文理分班的时候。我去了你们的教室,不知为什么,第一眼看见她,我就选择了和她做同桌。好庆幸,那时她还没有新同桌,后来听她说,那是因为她的人缘不好,所以没人愿意跟她做同桌。第一次向她表白,被她拒绝了。后来她毕业出来,我伤心了一段时间,但缘分有时挡也挡不住,我更庆幸我来了这个南方的大学,才让我又遇到了她。”
“那段时间,她似乎很萎靡,我就每天放学都去找她,一有空就缠着她,后来没想到,再向她表白的时候,她竟然答应了。”
“可是……”武一抬头扫了我一眼,继续低下头盯着它,“她老是不吃饭,上学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有时一天吃两次,有时一天吃一次,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吃饭。她总说她不饿,吃不下,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胃药,我才知道……”
我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武一抱着坛子的双手也不停地颤抖,他紧咬着嘴唇极力忍着就要决堤的眼泪,然后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半天后,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那时,已经晚了,胃癌晚期。我当时快要疯了,她却安慰我一切听天由命。那段时间她长时间盯着一副画发呆,我知道那是你送的,于是我问她要不要把她的情况告诉你,她却说你为莫如雪的病已经够乱了,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免得给你增添烦恼。”
武一自嘲地笑了笑又说:“你看,这种情况下,她都还在为你着想。她甚至不让我在你面前露出悲伤的表情,她说那样你会看出来,会穿帮。直到她走了,让我把那副画还给你,她说那样只是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只是为了让你能好好地对待莫如雪。
我的心阵阵紧缩,最后快要碎裂般,似乎就要滴出血来,仿佛每呼吸一下,都能扯动伤口,那种钻心蚀骨的疼痛几乎让我背过气去。
武一沉默了一会,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给我根烟吧!”
我颤抖着手拿出烟递给他一根,然后掏出打火机,我们三只颤抖的手好半天也没有把烟点着,最后好不容易点着了烟,他使劲吸了一口又继续说:“她知道莫如雪需要心源,可惜的是,她和莫如雪的血型不同,并不适合移植,但她还是坚持让我们把她的遗体娟给医院,只为了为莫如雪换一个免费的移植机会,因为她知道,做心脏移植需要巨额的费用。但我有点私心,我不想让她尸骨无存,于是我和白彦子,只是同意她捐了角膜,和别人需要的器官,即使她死了,我也不允许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被别人当做小白鼠一样,任人宰割……”
我就像个溺水在巨型鱼缸的人般绝望地看着武一的嘴巴一张一合的继续说着什么,又像置身在一望无际,冰天雪地之中的一条脱水的鱼,浑身似乎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了,难怪……
难怪,医院可以免费为莫如雪提供手术,原来一切,都是她啊!
白画,白画,我闭上眼,一遍遍在心里呼唤白画,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就在我心痛得以为会就这样死去的时候,武一又轻轻笑了一下,他说:“虽然她不在了,虽然她心里依然有你,但我还是觉得庆幸,因为最后陪在她身边的是我,我最欣慰的就是,她说她没有后悔和我在一起,她没有后悔爱过我。她说如果有来生,她会安安静静地爱我,安安静静地做我的新娘,安安静静地陪我一生。”
“她说她欠我的,只能幼稚地祈求来生,可是……”武一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她从来都没有欠过我什么,我也从来不相信来生……”
那一刻,我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悲伤,和武一两个男人面对面,捂着脸,就那样泪流满面。
莫如雪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来,又在这里呆了多久,反正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了。
我看见她靠在门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嘴巴满脸泪痕,整个身子就如筛糠似的抖动着。
我的头嗡地一声炸开了,于是我慌乱地起身,跑过去,紧紧地拥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然后沙哑着嗓子语无伦次地说:“如雪,不要哭,不要哭,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好好的,听话,不要哭……
一切终于结束了,所有的爱恨纠葛,都在白画的离去划上了句号。
我答应莫如雪,过了这个夏天,我们就结婚,但是,我要和武一,白彦子一起,把白画送回故乡,把她葬在阳光最温暖的南坡上,那个可以长时间被阳光照耀温暖的地方。
因为她曾说过,她喜欢阳光,她喜欢温暖的感觉。
走的那天,天气异常的晴朗,早上刚刚起床,明亮的阳光光芒万丈地照耀着A城的每一寸土地。
可是那天,莫如雪突然不见了,她只在桌上留了一封信。
她在信上说:“九歌,原谅我以这么老土的方式和你道别,我怕当面和你说不出那句再见,我怕我会舍不得离开,我怕我会哭……这么多年,我都在白画的阴影中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恨过白画,怨过你,可是,如今白画走了,我又是那么后悔曾自私的霸占着你。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再挽回曾经犯过的错,我也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和你一起,我不想此生都活在白画的阴影当中。所以 ,我走了,不知道去哪儿,可是我知道,从今以后,我要学着长大,学着像白画一样付出,同时,我也谢谢白画,谢谢你……”
我惆怅地看着这封信,和那张为她买的和我一起回家的车票,阳光由窗户洒在桌上,洒在那封信和车票上,特别刺眼。
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这个闹剧牵连了我们所有人,痛苦了我们所有人,也升华了我们所有人。
我知道,我们都将慢慢学会长大,学会坚强,一直到无坚不摧的地步。
我轻轻地锁上门,没有带走那封信,包括那张车票。
武一和白彦子已在外面等我,他们站在阳光中,脸上的笑容分外苍白。
我走过去,轻轻地说:“走吧。”
记得五年前的夏天,我离开去了远方,但我们终于还是见面了,可是五年后的今天,依然是夏天,她离开去了远方,却是永别。
我们这场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爱情,我们这场犹如闹剧的爱情,我们这场并不算爱情的爱情,它终于结束了。
可即便我们似乎只是玩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爱情游戏,可它依然把我们每个人都伤得体无完肤。
在这个游戏里,我们都以为自己是主角,可到最后,才突然醒悟,我们只是做了一个类似爱情的梦,看了一场颇像爱情的电影。
等一切结束,我们都已老气横秋,顶着一副沧桑的面容,却要笑着面对梦外的人生。
在人声嘈杂的车厢,在车窗外,莫如雪的叫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我转头,看见她明媚如阳光般的笑容,于是,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