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也写不出满意的东西,一方面说明在长进,另一面也说明在与自己较劲。他注定是那种一辈子对自己都不会满意的人,他害怕,某一天写的东西不如以前了。
1、他出过太多的书,以前出的书很快就不喜欢了,今天出的书也不太满意了。厌旧又不喜新,这个人挺怪。
和熊逸相遇在洗手间,他在抽烟。
觉得他应该是我要见的人。但穿着打扮,与其著作又有些距离。其实这个距离是人为的距离,只我的想象中。觉得他的形象气质应该与他的书吻合才是。
但转念一想,这人就应该是熊逸。因为,谈不上时髦,更谈不上老气横秋。尽管他在写历史,但字里行间的独来独往,不像是一个老同志的脾气。
《春秋大义·隐公元年》和《八戒说禅》的责任编辑杨晓燕说,当初她读了好熊熊逸的文字,便觉得此人已然了得。倘若他的龄在40岁以下,那就更加了得了。
结果熊逸的经历让她更加意外。他非但小于40,两年前认识他时也才30出头。并且他居然没有受过任何科班教育!他曾经当过工人扛过包!但是他却让不少她周遭的北大博士们折服。
每个人都有前世今生,前世就不提了,不是不值一提,而是不屑一提。他说他学生时代是雪莱、叶芝的粉丝,还研究过西方古典音乐,不过那属于过去的时代,当时名不见经传,没有惊天动地。出名,还真的没在那上面使劲儿。
他出过太多的书,以前出的书很快就不喜欢了,今天出的书也不太满意了。厌旧又不喜新,这个人挺怪。
更怪的是他竟然好几年没出过门了,和人一说话紧张。起初,我还以为是装模做样,一接触才发现,这个叫熊逸的还真紧张。也难怪,一开始提出要采访他,得到的是可以在网上谈一谈,见面就免了的回答。当面问他为何要这样,他说,当保持一个距离时,比如网上说话就很放松。
2、如果以一种玩的心态,把书写到如此引人入胜的程度,那还真的有点了不起。
事出有因,某天,我在一家小书店淘到一本《八戒说禅》,坦率地讲,见过写《六祖坛经》的,但是没见过这么写《六祖坛经》的。因为鸡蛋好吃,所以我不能免俗地要看看这个下蛋的鸡什么样子。搜了一下网,很失望。没任何图像,只晓得,他还写过《周易江湖》和《春秋大义》等等。
于是,跑了若干书店,终于在王府井发现了一本破损的《周易江湖》。没淘银子买,因为,对于我这样一个爱书且有洁癖的人来说,破了的书是不会带回家的。只是,我对熊逸的兴趣有增无减。后来,听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他的《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就更想知道熊逸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终于见到熊逸,也终于见到了《八戒说禅》和《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的责任编辑杨晓燕。晓燕是北大毕业的,也许只有这样的学历才能编好熊逸。不过,晓燕还能哄好熊逸,却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天,看见她一直微笑地坐在熊逸身旁,左一个好熊,右一个好熊地叫着,一副呵护备至的样子,生怕吓着了这个好熊熊逸。而那个好熊,也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眼睛里放着纯净的光。这时候,我发现熊逸长得很白净,也很年轻。
在所谓专业出身的人来看,熊逸的书可能还有不少问题的。有什么问题?他自己的感觉,因为没有受过专业的学术训练,这是一直让他心虚的地方,所以在方法论上会有毛病。以前有人这样讲过,他自己也希望有机会提高。
写书于他而言,刚写完高兴,过一段时间就不满意了。单凭这点,判断熊逸是一个扎实的学人,也是个老实人。对他这样说,他还是一个劲儿强调,以前的书不愿意翻了。刚写完还觉得不错,过一段再看就觉得丢人了。于是,他在写作出了的历程中,不断地换名字,也不知换了多少名字。本来,也想把这个熊逸也想换了,但出版社要做市场,要有一个延续性,所以,熊逸这个名字就用了下来。
熊逸很愿意写故事,也喜欢写推理。以前也写过推理小说一类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就不值一提了。其实,《八戒说禅》和《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也是推理,不是案中的脉络,而是一种大道大理。没办法,他的脑子就是推理的脑子,似乎没感情了,但实际上有很多感情因素在里面。他很高兴,也觉得很好玩。
如果以一种玩的心态,把书写到如此引人入胜的程度,那还真的有点了不起。
也许是很久不见人了,所以他的口头表达还真有点紧张。据说他平常的状态是,干自己的事儿累了,再上网看两眼。一个人在北京边上,他形容那里是农村,好像不是北京地界儿,因为听那里的人说话吃力,就是这样。
偶尔去买菜,到饭馆填饱肚子,也算是与人交流。其实,他一直神不知鬼不觉地与自己交流,也与历史交流,而他头脑中的一幅幅画卷,就在心驰神往的过程中被描绘出来了。
3、积累,当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累了。
杨晓燕说,熊逸的文字在天涯的煮酒论史追随者很多,回帖量极高。当时有好几家出版社要出他的书,但看了稿子又迟迟不作决定。可能,他们觉得有些不适合的地方,但熊逸又不愿意删改。他的书,可能是中众的或是小众的,但如果按着这个路子思索下去,写作下去,结果极可能是忽视了大众。
熊逸著作的长处也是可贵之处在于领悟和摆脱,领悟还好,就怕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摆脱。其实,他是对某种习惯成自然的思维方式的摆脱,为此,抱守传统文化博大精深的一部分人会感到很愤怒。他个人对佛学感兴趣,对其错综复杂也困惑。这是一个带着光环的圣物,他却分析出光环怎样构成的,所以那些神秘兮兮的人就愤怒。因为,人家不需要明白,需要有一个东西崇拜。而他干的事儿,正是与他们背道而驰。
比如他那本《周易江湖》,很通俗明了地写了《周易》是怎么算命的,把貌似复杂的事情一下子给弄清楚了。大家一看,不判断可信与否,但一看脉搏,自然就觉得不可信了。
熊逸似乎在做一种没有用的学问,可能也出于好奇,讨论一种没明白的问题。有人觉得他像灯塔,可他说最多算是个路灯,把路上的情况让大家知道,至于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要怎么走这条路,他是不提供答案的。所以,他保证自己不作价值评估,只是把某些似是而非的问题疏理清楚。
《春秋大义》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这样?至于应该怎样则不触及。这是一种健康状态吗?不一定,但要保证这是一种超然的状态。
杨晓燕最早联系他时,熊逸问,你们出版社都出大家的书,我行吗?他的童子功不错,可以一边阅读一边写作,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会写成一个什么样子。他说,如果有现在的积累,年龄才20多岁。那多好呀。
这个研究历史的熊逸,有时也异想天开。也正因为如此,才有其独特的表述方式。
不错,人人都想有40岁男人的魅力,同时有20岁男人的身体。女人与一样,成熟的风韵下竟然是二八年华。这是梦,但历史不是梦。过去的成为积累,在昨天与今天之间,我们会发现我们很无奈。所以,要把握今天,因为今天就是你的现状。熊逸说他自我感觉没那么好,很多书读不过来,非常可怕。
积累,当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累了。
4、网上有人留言:爱读书,爱好熊。这与“爱生活,爱拉芳”如出一辙。
本来,熊逸是有些题目要想写的,但考虑到不能出版,就放在一边了。写作《春秋大义》的苦痛在于,有些事太敏感,他不能说,但又不能不说。于是,他就把别人说过的正规出版物里说的话引用过来。但是,总有些做作,他们说的不好,但又不能自己说,有点儿打肿了脸充胖子的意思,也就没意思了。
熊逸一再说明,他已经很久不和人面对面了。有意或无意,有私人的原因。这使其很快乐,能自己在一个小屋子里潜心学问,假如这个屋子有一个窗口,定时有人送饭,那就更好了。
只是,他不得不去市场,不得不去饭店,有时,还得见一下我这种感兴趣的所谓记者。因为紧张,所以要去厕所抽支烟,定一定神儿。
网上有人留言:爱读书,爱好熊。这与“爱生活,爱拉芳”如出一辙。
好熊熊逸着实可爱,他戴一顶鸭舌迷彩帽,拿纸杯的手不停地转动,一条牛仔裤,眼镜也时尚。自始至终,他都一个姿式坐在那里,像一个遵守课堂纪律小学生,但满脑子都是大学问。
《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还未出版,他就对杨晓燕说,这书我不满意了。要不,你别出了。可是,杨晓燕说,出版社已经投入太多了,此外还有很多读者在期待呢,不出就对不起大家了,还是出吧。
他读了特别多的书,理想的状态是,看到的书里说一个事儿,说明注释出自哪儿。可往往是找到了,却发现意思不对,或者是断章取义。他感觉不踏实,看着名著的错误,他告诫自己别给读者添麻烦。所以,他要做最好的书,把注释做得尽可能详细准确。
但是,这样的书会很胖,需要瘦身或减肥。
他有一种担心,因此不喜欢抛头露面,不喜欢让别人知道,他希望人们只对他的作品感兴趣,人还是愿意藏在后面,一会写这,一会儿写那,很自在,题材也可以广泛。就像一个演员,一旦人们认定了他(她)的角色,就会让他们不停地重复。不是他们自己想复重,而是不得不重复。
生活的状态应当心无旁骛,他觉得这样很完美。也有一些麻烦,比如资料库不够,有些不好找的书。他应最好有人助理,但又不可能有一个助理。
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起。
5、他的趣味在《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这类著作上,不自觉地要写好一点。可是一写好了,就卖不动了。可他就舍不得降低层次,适合所谓的大众口味。
熊逸希望以后能成为一个学问家。但是现在,他定位自己是一个研究学问并且对学问有兴起趣的人。在他看来,读书是第一位的,写书是整理自己思想的一个快乐过程,出书也会让自己高兴,变成一个实体拿在手上,感觉踏实。
他自己称出书比较难,《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是自费出的,用《八戒说禅》赚的钱补贴了这一本,他觉得以后他的书会越来越难出。
这时,话题有点沉重。他说,他的兴趣会越来越脱离大众口味。几年前看他书的人,现在可能已经对他不感兴趣了。但实际上,在天涯,他的追随者没见少过。他的旧帖总是被人翻出来,一再阅读,一次次被顶到论坛首页。
从出第一本书到现在,他也写了七八年了。写书是一种累,那会儿他用另外的名字。似乎没想过做一个畅销书作家,但如果写一本,可以供养多年的生活,他也不得不这样做。但是,他对写畅销书本身是毫无兴趣的。他甚至用了“讨厌”来形容这个工作,然后咬牙写下去。实际上他也这样做过,当然用的不是熊逸这个名字。
他的趣味在《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这类著作上,不自觉地要写好一点。可是一写好了,就卖不动了。可他就舍不得降低层次,适合所谓的大众口味。
特立独行,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农村人,与学术界没什么联系,本来要写成大众口味的书,可是不由自主地写高了。专业圈子有人关注他,可是他有点不好意思。说这话时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尽管他说自己是粗制乱造,还是写好了。
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出版社要考虑市场。所以,他在委曲求全的过程中自觉不自觉地还要清高一把。他必须面对市场,尽管有不情愿的地方,但捏着鼻子忍忍就过去了。有点余钱,再自费出自己喜欢的书,也挺好。
谈话时,他的手一直放在膝上,不动。一会儿沉默一下子,一会儿不知所措地观望一下周围的正境。一个读书人也是一个写书的人,据说,他来见我,也是为了市场,是杨晓燕编辑逼着他来的,他自己不想来。
我说,让更多的人有学问不是更好的事情吗?他微笑而不做声,眼睛一直紧张地望着我。
6、把历史作为观念史。所以,他的书写得也差不多都是观念。不是史实上的考究,而是个人的见解,这也是他的个人取向。
至于风格,《八戒说禅》很轻松,市面可以卖,读起来也愉快。既有理论思辨,也有嬉笑怒骂。《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沉重了点儿,《八戒说禅》是小品,《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才是大作。比较正式,做得也更扎实。这本书其实没写完,方法是从春秋第一年很小的个案疏理,通过很小的案例来展示整个儒学的全貌。大家都以为《论语》、《孟子》是正宗的大义,其实《春秋》才是真正儒学理论体系与时俱进的阐释。它通过不断演化的故事,展现出一个宏大的儒学文化场景。
这是一年四季发生的故事,写到《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这么厚时才讲到夏天,还要写下去呀。
最近,熊逸要做一点儿另一种身份的书,还要以熊逸的名义写一些讲信仰方面的文稿。他喜欢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分析问题,他对观念性的东西感兴趣。从历史观来讲,观念上的东西更可靠的。历史往往无法印证,写历史的人时常有小说家的传统,虽活灵活现但并不可信。因为,史料都是基于自己的掌握,但是观念可以是真实的,表达一种代表某个时代的观念。就像看电影,故事虚构,但是某个时代的历史特征是真实的。观念可以把握,史实则难了解。因此,基于观念这个层面上的分析,就会更准确可靠。
把历史作为观念史。所以,他的书写得也差不多都是观念。不是史实上的考究,而是个人的见解,这也是他的个人取向。
一开始,他也是对史实感兴趣。后来,他想到了行为方式基础是什么?一是当时的社会结构,另外就是时代观念。
读一读古人的书,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为什么会这样。不少历史方面的书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超出了时代背景来看人们的行为方式。
7、他也担心,如果读者看到长相,可能就不买他的书了。其实,如果不是一个美女作家,读者对于作者的长相是没有太多的期待的。
面对历史,他着实有些紧张。他也不能自已地把这种紧张带到了今天的日常生活。
他紧张,不像是装出来的。书读得不少,在历史中寻觅人的踪迹,对于活生生的现实,就显得有些不自觉的抵触。北京人,呆在一个疑似北京的地方,多数地图找不见这个地方。确切地说,是他选择了这个地方,反映了一个人的某种心态。
不是拿到了某个单位发个证书就是一个什么人物了,他说他自己不够份量。不是年龄的份量,而是学术的份量。《春秋大义2·隐公元年》是他目前书里水平最高的,只是,他对自己又不满意了。
总也写不出满意的东西,一方面说明在长进,另一面也说明在与自己较劲。他注定是那种一辈子对自己都不会满意的人,他害怕,某一天写的东西不如以前了。
人的神采可以自然流露出来,但人的最高境界是含而不露,可总有藏不住的时候。不是有句俗话吗,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所以,只要细读他文字的人,总会被他独树一帜的表达方式所吸引,欲罢不能。
于是大家纷纷猜测,好熊熊逸是何方神圣?是男人还是女人?有人说男人;有人说是女人;更有甚者说“好熊”是一个男人,“熊逸”是一个女人,这是一个写作组合;还有人说,“好熊熊逸”是四个人。他也担心,如果读者看到长相,可能就不买他的书了。其实,如果不是一个美女作家,读者对于作者的长相是没有太多的期待的。说真的,他长得不赖,可以归为“帅哥”一类。他自谦地说十七八岁时还行,现在则有点老了。
不是倚老卖老,因为他本来就不老,也不是装老,而是心的沉淀,令其返璞归真。
起初,为了不使其紧张加剧,我们藏起了相机。后来发觉,纯粹多此一举。在历史长河里,他明枪暗箭见得多了,难道会真的害怕一个照相机?
只是,为其拍照时真的听得见他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
熊逸紧张,其实,历史更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