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十个小时前,我又经历了一场相亲。对方是某事业单位的在编人员,父母健在,并为儿子留下了丰厚的家产。不到一小时的尬聊让我度日如年,再次感受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当他那辆奔驰S350音响传来西单女孩等歌手的歌曲时,我犹豫不决的心坚定起来。回来后,介绍人简单传达了对方的意思,说我沉闷。父母又一次忍无可忍,各种恨铁不成钢、不结婚就是大逆不道的话像一把把匕首,让我身负重伤。
我打开手机,发现无论是微信还是通讯录,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曾经说过不会抛下我的人,一个个半途而废,扬尘而去。于是我带着简单行李,关了手机,开车到高铁站,在停车场里想该何去何从。
在我们这个南方沿海小城,人们对在年龄上加上两岁情有独钟,习惯在自报年龄时用虚岁。所以89年出生的我,即将摇摇欲坠地跨进三十岁新天地的门槛。对于三十岁的恐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自己在感情方面的一无所获。
26岁时,我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场相亲。那是个四月,对方是个留着胡子,穿着V零羊绒背心的30岁男人,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父亲。这种微妙而怪异的感觉一直弥漫了尴尬的一个半小时。我的前面摆着一个果盘,一盘瓜子开心果,一杯菊花茶。菊花在开水中徐徐盛开,我看着湿纸巾上面的材料、产地、生产日期和保质期。闭上眼睛似乎能倒背如流。第二天他试着打电话给我,我吓得扔掉了手机。
中国的父母非常任性。他们在你读书的时候渴望你心无旁骛,无视窗边走过的心仪的男生或者女生,压抑住萌动的春心,将最好的年华毫无保留心甘情愿地奉献给一场场暗无天日的考试和一次次压力陡升的升学。一旦你从学校毕了业,他们的心愿瞬间从考个好学校转变为找份好工作。哪怕你拿着三千块的工资每天在单位里无所事事,看报喝茶,他们也会觉得铁饭碗带来的安全感超过生意人的年入百万,挥金如土。等你落实了工作,他们的愿望又转眼投向于你找个好对象,结婚生子,三代同堂,其乐融融。不落俗套地,我的父母就是其中的代表。
我的感情经历几乎为空白。仅限于初中时期暗恋班上的班长和高一级的男生,以及高中时期一场无疾而终的网恋。初中阶段,我开始经历青春期的肥胖和青春痘。它们肆无忌惮地让我变胖,脸上油腻腻,长痘,让原本自卑的我更加自卑。每学期测量体重更是我痛苦不堪的回忆。我脱去外套祈求能轻五斤。我企图用刘海遮住脸颊上红肿的青春痘,肥大的校服让我显得更加壮实。我不敢看班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长得真好看啊。恍惚间让我想到了还未长残的海利·乔·奥斯蒙特。后来我听别人说起,当年瘦弱单薄的班长长到了180多,去德国进修汽修专业——在保时捷总部实习。在暗恋班长的同时,我还偷偷喜欢着高一级的男生。可惜我和他交集甚少,只局限在去食堂路上隔着十几米的擦肩而过。那个时候除了烦恼做不完的试卷和突击测试,我还庸人自扰地犹豫喜欢哪个更好,但同时对自己的几斤几两心知肚明。
高中时期不如意的成绩让我迷恋上了上网,把自己在虚拟世界里营造成一个走路带风很酷的人。学习上的挫败感驱使我在网络世界寻得安慰。我在百度贴吧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帖。那个时候争论的焦点居然是某青年作家到底有没有抄袭。我和网络世界中的一些人吵得不可开交。现在想想真的蛮好笑。那个时候我和其中一个男生颇为投缘,逐渐从隔着电脑屏幕转变为隔着手机屏幕。那个时候手机内存极小,我的手机经常提醒我内存已满。我反反复复地看短信记录,却舍不得删掉与他的任何一条。然而我们的联络在2008年的一天戛然而止。以至于后来高考后我去了一次上海,脑海中回想着“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我居然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心存好感,不可思议却理所当然。
毕业后,我顺利考得事业编制,依照父母的意愿进入学校工作。刚踏入工作岗位两年,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伺候熊孩子吃喝拉撒,无怨无悔。直到26岁的那天,我妈神秘地把我拉到屋里——让我想起第一次来例假,她传授给我使用卫生巾技巧的情景。大意是某个亲戚好心地给我作介绍。我懵懂无知,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去赴约。然而第一次相亲,就给我留下了不好的、难以磨灭的印象。我周围的亲戚朋友毫不气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介绍对象。而且他们习惯用夸张的手法描述相亲对象的外形、人品和工作,总结为天上有地上无,人间仅此一个。如果按照一个月介绍一个的频率,那么四年下来,我相亲过的男子,大概有四打。可惜我对这些人间精品男子实在无法动心。我的父母提出女婿要求非常简单:工作稳定,人品好。然而人品好是个很抽象模糊,难以考量的概念,所以可以概括为:公务员、事业编的男子最佳。
然而让一个恋爱经验几乎为零,情商低下的我,在短短两三年间找到人生另一半,开启新一段人生,对我来说这道题显然超纲。我好像被扔到了竞技场,在残酷的战斗中努力生存。不得不承认,社会没有让女性好过。年龄是对广大女性的一个极大考验。在很多人眼里,一旦过了三十,意味着你像临期商品,面临降价。父母深谙此道理,所以他们的焦虑随着年关的到来越演越烈。像极了一个经历着更年期坐立难安的妇女。在重复单调、满是套路的相亲经历中,我的化妆技术原地踏步,但是对付直男绰绰有余。同时,我也见过了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他们有的个子168(谎称170),穿着内增高,有的留着长指甲,说话娘娘腔,有的穿着紧身裤,迈着细条腿儿——当然,这些都是个例,由于印象太过深刻,时常浮现在我脑中——我记不住他们的脸,但是记住了他们与众不同、触犯我雷区的特点。我想我可以搜集起来,然后编成我的相亲血泪史——《那些年,我相亲过的男孩》。
2015年春节,工作上的不顺心,开启了我的独自旅行。在玉龙雪山上我被一个北京大男孩尾随。他在山脚下一个饭店里问我要了微信。我被他的痴汉行为打动。他太有意思了,真诚地告诉我他和前女友去青海吃羊肉,给我看他拍的照片儿,末了他说了一句:“我觉得你长得像我前女友。”我和他一共见过三次。第二次见面是我从敦煌飞北京找他。第三次见面他从上海驱车去舟山,途中经过我们这儿。第二次见面我企图挽回,第三次见面我平静如水。因为那个时候,我遇到了H先生。正如老话说的,你前脚被郭德纲踢了,后脚就被元彬接手了。失恋的痛苦大概来自于青黄不接。但我永远忘不了在北京闷热的夜晚,我一个人蹲在路边哭,遛弯的大爷儿不屑一顾:“又是一个喝醉酒的。”作为福建人的H先生高中就去了上海,所以福建口音并不浓重。第一次见他,我就陷进去了。我看到了亮晶晶的眼睛。好像是你漂浮在浩瀚孤独宇宙,收到了跟你频率一样的无线电波。隔着十年,我仿佛被眼前这个大龄少年带会了因为考试而浪费的少女时代。我们隔着一百多公里,一段跨海大桥。隔周他会开车来看我,跟我说他以前遇到的事儿——包括父亲公司破产,他也因此背上了巨额贷款。我依然记得他说这段话后的沉默。我的脑中飞速旋转计算着什么时候能够还清这一千万,但是心中的喜欢似乎打败了残酷的现实——打败了我们间的距离,以及无法揣测的未来。
真心是很廉价的,但是也是很难得的。
在恋爱之前,我无法想象自己将来会和一个人相爱相守,甚至孕育孩子。有时候我听到父母发生的嘴角。这些都让我厌烦婚姻。无止境地平淡和重复以及因为鸡毛蒜皮发生的争吵大概会让我失去所有的信心和耐心。然而遇到他后,我竟然期待起下班后和他一起逛超市,吃完饭一起散步,幻想他以后在校门口接送孩子的情景。
一心希望我在本地找个对象安稳一生的父母自然反对我和H先生的恋情。为此,我们爆发了持续多日的争吵。他们横加阻拦,并软硬兼施要求我去相亲。一向威严的父亲甚至暴怒,在暴怒之后低声下气地求我。我心中清楚,一旦决定吊死在一棵树上,我就撞破了南墙也不会回头了。我拒绝相亲,拒绝一个平稳、望得到头的未来。我一意孤行。愿意头破血流。
就好像说好了一起打通关,结果对方却提早下了线,卸载了游戏。我被孤零零地抛弃在半路上。心中竟没有一点怨恨和后悔。后来,那些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开始模糊不清。但是每次去见他的心情仍历历在目。每一次,我都好像被这种意外的快乐撞了满怀,但是不敢告诉任何人,吝啬地舍不得与任何人分享。我的心里冒出好多粉红色巨大的泡泡,让我真正明白,原来谈恋爱,真的是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快乐。就好像你吃过红油赤酱,就再也不想吃寡淡无味的菜了。
今年我29岁,经历了大大小小不同场相亲。很多人一边用着紫霞仙子的那段话幻想自己的未来,一边又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能够开着宝马奔驰来娶她。
希望我的意中人并不是盖世英雄,只要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