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一是教师节,本想应景写篇文章,写着写着感觉有点偏,还是留到今天再发显得没那么不合时宜。
这些年遇到的老师中,有的抓住了我们青春的辫子,有的给出了我们人生中的第一个59,有的留给我们一张黑历史毕业照,但想想我们最难忘记的还是“不合群”的那个。
先说说经典电影《死亡诗社》里的基汀老师
在追求“传统、荣誉、纪律、卓越”的威尔顿预备学院里,严苛的纪律容不得学生逾矩半步,但英文老师基汀是个例外。
开学第一课,他把学生们带到校史馆,让学生们听着相册上风华正茂实则早已归为尘土的毕业生发出的声音:CARPE DIEM (拉丁语,及时行乐).Seize the day,boys.Make your lives extraordinary.
鬼魂一般的声音抓住学生的心魄,有一丝脊背发凉,也有一瞬热血沸腾。抓住今天,让生命超脱凡俗,这是他借相册青年向学生们传递的人生信条,也是他唯一恪守的正道。
他不喜欢学生叫他老师,称他“Oh ,captain ,my captain”,他会更高兴。
课本里用函数量化诗歌的影响力,他一句“屁话”,就让学生们把整个前言都撕掉。
在他看来“学会自己思考,学会欣赏文学和语言”才最重要。在当时强势的科学、商业面前,他仍坚信“文学和语言的确能改变世界”。
他给学生们描述自己曾经的死亡诗人俱乐部,其中流淌的浪漫与激情他毫不避讳,即使这绝对违反正统要求。
他要学生们创作自己的诗句,大逆不道也没关系,发出内心的嘶吼是关键,还逼学生说出“一个让人牙齿流汗的疯子”这样的绝妙诗句。
怯懦的学生尼尔在他的鼓舞下勇敢追求自己的戏剧梦想,表演大获成功,却因为没有让父亲接受的能力,发出了终止生命的枪声。
尼尔的不幸是因无力对抗顽固的家庭传统,但也成为学校驱赶基汀这个异数的机会。
尼尔的父亲把儿子的死归结于基汀煽动学生,他在学校的执教生涯由此结束。
故事最后,顽固传统的代表“校长”站在基汀的讲台,对着被撕裂的课本跳脚,准备用强韧的教鞭把基汀撕掉的内容重新填进学生大脑。
而基汀像个局外人一样在另一边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向离开的大门时,尼尔的舍友安德森站上讲桌,向着他离开的方向喊出“Oh ,captain ,my captain!”
接着,一个,两个,三个……一大半的学生都站上讲桌,向他们的船长告别,任校长怎么训斥也充耳不闻。
这一幕是故事的最高潮,是一场足以载入影史的伟大胜利。
基汀永远不会是那些学生的局外人了,不管他们是目光坚定地看向船长还是留在原地看着课桌,寂静的死水已经卷起一股骇浪,基汀的精神已如春风化雨流入学生心底的沼泽地。
抓住今天,超脱凡俗,他做到了。
基汀大可以像其他老师一样,严格教学,把学生们一个个送入常春藤,成为得高望重的优秀导师。但他不愿意做一个传统的符号,他偏要深入学生的内心,偏要喊出布道者的忠告。他太不合群,硬要把体制的陈腐都暴露在阳光里,只有把这个疯子赶走群体才能心安。
基汀是个极端的案例,他极端浪漫,极度反叛,他的魅力对于学生是无穷的,是我们看电影都会心头震颤的存在。
现实中,这样不合群的老师还是极少的,但我们或多或少也遇到过那么一个异类。多数老师只会对我们说一样的话,但那个异类愿意告诉我们真相。
我高中的历史老师老黄,算是一个异类。
大学的时候我逢人必安利,还给老黄悄摸摸地发过还几条感谢短信,说起来对我的影响也算蛮大的了。
当时的历史课,没事就看纪录片,大家扯扯闲篇儿,偶尔还组织户外游玩,看上去完全没有高中课堂的紧张模样,是隔壁班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老黄历史涉猎极广,讲述历史的时候正史野史一锅端,课本大部分时候是拿来推翻的。我们要是可以撕书,老黄怕是早撕了。
近代史基本颠覆了我们的很多认知,具体事实就不举例了,历史毕竟从来都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些高考不会考,甚至考了我们那么答也不正确,但他还是希望我们了解事实的更多面。他给我们推荐各种书籍,希望我们自己去寻找真相。他完全反对死记硬背,在他眼里有理解能力才最重要。
他给我们分享自己去各地旅游的照片,讲述有趣的见闻,分享野路子的逃票经历,他带我们去看戏剧,还教我们坐前排的秘籍。他太自信甚至是自傲,在学校80%师生是理科生的情况下,仍然坚信文科生的独立思考能力与思维模式在就业市场具有超强竞争力。
大多数老师提起他来总是有些不屑,被他荼毒过的班级,班主任们的思想工作更是多做一层。有一次老黄的晚自习,老黄带我们看完纪录片,在黑板上写了几本推荐的书就结束了。
第二节课,我们班主任立刻赶到现场,把黑板上的书名抹掉,用他语文老师的基本功大说特说高考对于我们的重要性,话里话外影射老黄是不合时宜的享受派,要先学会吃苦再谈享受。但凡我们历史成绩稍有下滑,这样的鼓动大会势必要再来半小时。老黄倒是不在意,因为他相信我们的成绩都能再考回来。
最后我们的历史成绩也都不差,足以证明老黄的教学有效,而教学之外,他留给我们的东西还有很多。他是个理想主义派,他坚信文科的重要性,还成功把我们高考状元的学长从经管学院劝入文博学院,我们在他的影响下大学大多都选择了新闻历史一类的文科,选择经济类的少之又少。很多同学大学买了相机,学了摄影,四处拍摄,看上去大体成为了我们班主任所说的享受派了。
班主任说了,没吃苦就敢享受一定有苦头吃,所以大学过得轻松自在的同学们出了社会开始自我怀疑了。文科并没有老黄说的那么好,找工作屡屡碰壁的时候,内心建立的王国坍塌了。
但就是这样,我们还是会庆幸遇见他,他的确有自己的偏颇在,但是是他在我们价值观还未建立的时候,告诉我们自己是个人,应该去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发挥这个体系的价值。只可惜我们只学了表而未及里,没有真正建立起可以发光发热的思想体系。但我们至少不是随波逐流的网络暴民,也不是可以被随意利用的舆论工具,我们至少为自己觉醒了。
我这么说大家可能觉得很搞笑,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自大的理想主义老师给学生们的一次洗脑式胜利。看上去怎么也不如务实又有气魄,带我们考高分的大大们来得强。但正如基汀的春风化雨,有的影响的确看不见,说出来有些荒唐,但确实存在。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特地问过好几个朋友:对他们影响最深的老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大多是带着些“异数”特质的,他们有自己丰富的爱好并乐于向学生分享,他们有多重教学方法而绝不局限于课堂,他们有独有的思维模式并且愿意向学生分享。
不管大家多么感激那个让自己考上大学的老师,但那个让自己愿意去上大学,去了解世界的老师才是最难忘的。
不合群的老师让人难忘是因为他们的特别,也是因为他们在沉默的大多数里是发出声音的少数而被倍显珍贵。
衡水中学之道大受推崇多年而未崩,重理轻文之火熊熊多年未熄,K12教育的蛋糕越划越大,素质教育喊了多少年也抵不过高升学率带来的荣耀。在这样的环境下,让老师们去给学生们说理想、谈思考、搞创新,显得太奢侈。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终身教授叶澜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中提到:
“在学校里随处可见教师为事务而操劳,关注学生考分、评比、获奖等显性成果,忽视、淡漠的恰恰是学生和教师在学校中的生存状态与生命质量的提升。即使在改革开放已40年的今天,依然存在着教育者心目中有教书无育人、有知识无生命,不真正把生命作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个体来看待的问题”。
考分是显性成果,而育人却是隐性效果,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当下的教育不过也是工业化浪潮下流水线的一环,能够快速加工出为现实所用的产品才是第一要义,关心产品的灵魂就是愚公的笑话。
每个老师都学过教育学,都背过人本主义的教学理论,甚至都对开展素质教育洋洋洒洒写下了大段论文。选择老师的那一刻我相信不是所有老师都甘愿做流水线的工人,他们也被那些教育理念所打动过,只是渐渐在重压之下放弃了自己的声音。
据国家社科基金课题组调研结果显示,中小学教师每周的实际工作时间平均值为54.5小时,一些地区的高中主课教师日平均工作时长16小时,远超法定时间。
超高负荷的工作,对应的是对理想的麻木,对业绩的极致追求。他们埋没了自己的灵魂,变成了流水线的标准工人,加工标准的产品,为争一号工人的头衔头破血流。
他们都说自己没有错,说辞也是出奇地统一,自己不过是在制度之下尽可能让学生能有更好的选择。但总是有些不合群的人想要戳穿他们,他们证明戴着镣铐也能跳舞,学生的最好选择或许并不只在标准的那条线上。
其他人看不上那些异类,也干不掉那些异类。异类带动了异类,同类会不会慢慢变得更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