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偏僻的农村,山脉层叠,是一个冬天都可以听得见狼叫的小地方。小时候离开村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上次老家有亲戚结婚,陪父亲一起回去,用父亲的话说就是这是我成人之后第一次“认祖归宗”,父亲说的淡然,但我知道,他话里有话。我开车,父亲坐在我旁边,将近三个小时的路程,我们爷俩一路沉默。父亲平日里是个烟控,早上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找打火机,但那次父亲没有吸烟,而是把前窗的口香糖嚼了五六颗。
就这样,他嚼他的糖,我戴耳机听我的歌。
结婚的是我的一位叔辈家的妹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我递上红包,说了句“新婚快乐”,她和她老公回了我一句“谢谢”,仅此而已。
她嫁到了南京,招待完老家的客人之后回南京举办婚礼,她妈妈随行,留在南京照顾怀孕的她,叔叔留在老家,打理田地农活。
这次回来的,还有从未见过面但通过几次电话的六奶奶家的小叔,大不了我几岁。他是村里唯一的一位博士,是六奶奶和六爷爷养猪供出来的,他求学生涯平坦无阻,一路被保送,从上大学后靠奖学金足够养活自己,不仅没花他爹妈的养猪钱,还帮家里建了养猪棚。刚从美国交流回来没几天,这次回来一是参加侄女的婚礼,二是办手续,出国继续深造,那边的工作也有了着落,刚听到他的薪水时,我也颤了一下,的确高的让人羡慕。
我跟父亲没有留在老家过夜,因为我赶时间。小叔搭我们的车一起走,他第二天要飞香港参加会议。就这样,两年没有回过家的小叔在家待了不到两天,将近二十年没回过老家的我待了不到半天。走的时候新郎新娘还有一大家子人欢笑着出来送我们。
六奶奶和六爷爷也出来了,提着小叔的行李,我帮小叔放进后备箱。我清楚的记着,六奶奶的哭了,尽管没出声,却一直在抽泣。众人喜笑颜开,劝她:“多好的事啊,孩子有出息了,咱们得支持,他六嫂,以后你可以享福啦。”你一句我一句,六奶奶还在哭,六爷爷一个劲儿的抽旱烟袋,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上车之前,六奶奶问了句:“鹏鹏,你还回来不?”小叔紧紧的抱了六奶奶,沉默了一下说:“妈,我当然回来啦,放心。”
他那几秒的沉默让我心慌,曾经,我也沉默过,这句话,我也说过。
小叔给了六爷爷一个拥抱,转身上车。我故意放慢车子的速度,从镜子里看到,六奶奶使劲招手,六爷爷没什么反应,还是吸旱烟袋。
那些亲戚没有马上散去,而是看着我们离开。我突然觉得他们送的不是亲人,反而更像是送两位从村里走出去成名之后又回来的陌生人。小叔哭了,说他拥抱过数不清的外国人,却是第一次拥抱爹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递上纸巾。父亲还是继续沉默,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叔的电话响了,用法语接的电话,还时不时笑着回复。挂断电话,父亲,我,小叔还是沉默。
我和父亲送小叔去酒店,那里已经有人等他了。临别的时候,我问:“小叔,你什么时候结婚?”小叔问我:“你什么时候找男朋友?”
他笑了,我也笑了,有些事,还是心照不宣的好。
父亲掏出一张建设银行的卡给了小叔,说是六爷爷给的,出门在外,总有用钱的地方。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可六爷爷觉得他需要。
是顺应这个时代的潮流,还是我们变了,谁都没有错。
其实,你我都一样,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往往遗忘了身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