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萧红的《祖父的园子》,读着读着就泪流满面,恍惚间,竟与自己的童年产生了梦与真的重叠。
我也曾拥有过这样的园子,有祖父的,也有父亲的,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
说是祖父的园子并不确切,因为很少见祖父在园子里忙碌,在我印象中,祖父永远都是被人伺候的,他年轻时得了伤力,从此就再也扛不起那翻地的锄了,所以姑且称之为老园子。
老园子里印象最深的是两种树,一种樱桃树,一种榆树。
童年中最灿烂的色彩就来源于那片樱桃树,对,是那片,不是一棵两棵,而是很多棵连在一起的一片,小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惊艳,看见满树花开那一眼感受就是惊艳吧,那一片晕染的粉红,灿如云霞,浓得化不掉,解不开,还不时升腾着飘渺的烟雾。那沁人心脾的香,从鼻端钻进肺腑,仿佛喝了大罐的蜂蜜,早已醉得山水失色,不知身在何处。
花事正盛,当然少不了蜜蜂这些花间舞者,虽然知道蜜蜂是好的,可是心底里对这种小昆虫还是怕的,怕它蜇我,听见那嗡嗡声,就会浑身汗毛倒竖,抱紧胳膊逃得远远的。哥哥见了嘲弄我胆小,外带炫耀性地告诉我:你不伤它,它也不会蜇你。我自然不会伤它,所以才有了小小的勇气近距离观看它。圆滚滚,胖乎乎,毛茸茸,金灿灿,总之正如萧红所描述。它停在那儿一动不动时,反而是小爪儿忙得正欢的时候,那种忙碌的样子还真有一种可爱劲儿,竟和花儿相得益彰。
榆树我能记住,还要多亏了它的嫩叶:榆树钱儿。这名字真是贴切,那小巧玲珑的嫩叶还真像Q版的铜钱,其实更像一粒粒嫩绿的小纽扣。不过当时不知,那不是叶子而是果实,就权当做叶子。
“桃花颜色好如马,榆荚新开巧似钱。”孩子们都是见“钱”眼开呢!小时候觉得那是极好的美味,有榆钱那几天,都眉开眼笑。我看哥哥爬上树去,半是崇拜半是期待地仰着头,等他扔下嫩嫩的一枝,就忙不迭地跑过去拾起,一把撸下一串儿塞进嘴里,细细咀嚼。那指甲大小的嫩叶,便在齿缝间渗着甜而略带涩的汁液,慢慢浸满舌尖舌面,然后是丝丝的甜润,满口生津,于是浑身自在,满心欢喜。
后来搬了家,离开了老屋,于是就有了新园子,新园子没有树,只有菜。这是父亲的园子,是父亲的菜园子,是父亲的骄傲,也是我的乐土。
父亲待这个菜园子像自己的眼珠一样宝贝,一有时间就蹲在园子里,我们便有了更多惊喜。清明时节就能吃到鲜嫩的韭菜,“夜雨剪春韭”的欣喜便提前来到。还有那绿油油赛过小树苗的大葱,真正的葱心绿啊,总是高出别人家的一大截,让人想到欣欣向荣。
父亲的园子,最好的时节就是夏季了,尤其每年夏初时节,这边是一片白如雪的土豆花,那边是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豆角的花儿,白的、紫的、黄的次第开放,引来蜜蜂和各种蝴蝶。红色、白色、黄色,偶尔一只孔雀蓝,它们或穿花而过,或静立花间,或翩飞映日,或低徊翩跹,煞是好看,热闹非凡。
最喜欢的当属那种长尾蝶,一年也难得见那么一两次,那种带着孔雀蓝的色彩成为我童年时最向往的绚烂,即使岁月流逝,暗淡了世界,那抹颜色依然亮丽如新。
一到仲夏,蜻蜓、蚂蚱、蝈蝈,就都纷纷来凑热闹了。哥哥那些男孩子们也就忙起来了,他们找来一根长树枝,头上带有枝杈,粘满蜘蛛丝,就成了会动的蜘蛛网,好捕捉蜻蜓。我总是屁颠颠地跟在他们后面,看着那蜻蜓挣扎着落网,又放进屋子里,听说那样就没有蚊子了。他们其实最喜欢蝈蝈笼子,那笼子在黄瓜架里或是屋檐下挂着,最好放进一朵倭瓜花,那样笼子里的草绿色的蝈蝈就欢叫不停了。
对于孩子来说,最稀罕人的就是那水灵灵的黄瓜纽儿、刚红心的西红柿、还有那小茄子苞儿,趁着爸爸妈妈看不见,偷偷摘下,躲在黄瓜架后三口两口吞下去,有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快乐,其实爸爸妈妈在那边早都看见了,他们还偷着乐呢。
鲜花总是少不了的,井沿儿旁、栅栏边、大门口都少不了常见的几种花,我家的花最多,但凡各家有的,妈妈都要弄来,叫得上名字的就有十多种,什么细粉莲、扑登高、芨芨草、万寿菊、胭粉豆、牵牛花、鸡冠花、卷莲、美人蕉、大芍药,还有那能开到深秋的串红,哪一样不是牵着儿时的梦一起绽放?我常常拎着大大的喷壶,给它们洒水,连同那些水灵灵、绿莹莹的小白菜,小菠菜,小香菜,直到大大的喷壶变成小小的喷壶,直到我长成少年,离开家乡。
你是否也有这样的园子?现实中?抑或是在网络?还是在梦里?我何其幸运,能拥有这样美丽的乐园,在童年,这乐园就印在我的生命里,并成就我生命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