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最小的外孙女,在我之上,有很多表亲,而你却最疼我。不久前的你去世了,跟你的合影太少,只想断断续续写给你,关于你的我的,那样温暖的岁月。
妈妈总说你很严厉,在孩子们面前从来不笑,可我却不觉得。儿时的印象中,你总是默默扛着一把锄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日如此,从不间断。偶尔早起,看到你坐在煤火旁,火上堆着小桌,你一杯一杯小酌着。这也许是你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候了吧。
妈妈说你跟外婆很是恩爱,直到她出嫁,都从未见过你因为什么事情都外婆吵过嘴或是动过手,甚至大声说话都很少。我想,妈妈曾经说过你是个不温柔的人,其实不是你不懂温柔,而是你的温柔都给了另一个人,她是你的妻子,是你一生的陪伴。多少人的温柔给了太多人,却总是忽略了一直陪在身边的那个人呢。
你对家里的每个孩子都很好,尽管你不善言辞。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对我最好。我七岁时,爸爸和二姨丈带你和我去县城,他们有事便走开了一会。你牵着我,什么话也不说。我抬头看你,怯生生的问你,外公你渴不渴,我去给你买水喝。因为你的不苟言笑,家里的孩子们都对你心存敬畏,见到你都自动绕行,你没想到我竟会对你如此亲近。从此以后,你做什么都会先想到我一份。傻傻的外公呀,你是我的亲人,我们骨子里流血相似的血液,我怎么会不爱你不亲近于你呢。
妈妈生下我不久后就外出经商了,把我放在奶奶家带了半年,后来将我接到她经商的那个城市,一晃十八年。我与你的相见甚少,每年回家两次,每次待上一个星期左右。我对你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妈妈的描述和时日甚短的相处。
舅舅们说过无数遍让你荒废了的地你依旧种着,舅舅们说过无数次把你接出去你却依旧守着老屋不肯妥协。大概是人老了,对熟悉的事物便越发有了依赖。正如老话所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你看,念旧的人总是不会放弃任何一点有关回忆的东西,外表再冷,心也是暖的。
你在家摔倒了,很严重,当天就住进了骨科医院。舅舅们阿姨们都往家里赶,而正值暑假,我也回了家。当时你已住院两天,我看到医生给你扎针时,因为老年人血管硬化而戳进了你骨头里你揪起的脸和你紧握的手。很心疼,要强了一辈子的你怎么就这么躺在病床上了呢。外婆因为身体不好没有跟你你身边,你一遍一遍问我们,你妈你外婆在家好不好。即使自己都情况不好了,却依旧惦记着外婆,一个人要有多么深的爱才会如此记挂着呢。临了,妈妈眼圈红了。后来她告诉我,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你,对她整个青春年少来说,你是受她仰望的大山啊。山都倒了,这个世界还会不变样子吗。
你两年内摔了三次,每次都很严重。我在家见你,你躺在床上,问我妈妈是不是美芝,这是我大姨的名字啊,我惊觉,你竟有些老年痴呆了。可你却指着我说出了我的名字,还问我怎么不上学。外婆说,那么多人来看过你,你只准确认出了我。当时眼泪直流。爱在心里口难开,你对我的爱,我全都懂。
你去世之前,我在长沙念书,你在离我两个小时车程的邵阳。我一直说着想着要回去看你,却总是有事耽误了。直到你去世,我都没有见你最后一面,我有多遗憾,多痛恨自己你知道吗。接到你去世的消息我便请了一周的假回家了。到家已是夜晚九点。你已经穿上寿衣,静静躺在棺材里了。我对着你的遗照拜了又拜。当时我在想,前两天还接着我电话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阴阳两相隔,从此心里便少了一份牵挂。死亡距离每个人都太近了,生命如此脆弱。每个人在这世上走一遭,世界就改变了一点点。至少没有你,哪来的我。
你走后,外婆总是一个人呆呆坐着,好似周围的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我们是戏班,她也只是个旁观者。时间晚了她便上床睡觉,十二月的季节,山里的温度已很低了,我听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知道,她在想你,一遍又一遍。你一定也是不愿意离开她的,相伴相守这么多年,终究抵不过生命的轮回。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你们便是我见过的最真实的例子。
送你上山那天,经过一出小小的田地。妈妈指着那跟我说,这是你外公年轻时开荒开出来的,你外公年轻时真的很拼命,辛苦了一辈子,为儿女付出了一辈子,却在该享福时摔断了腿,腿伤没痊愈便去了。你说为什么,人总在最该美好时离开。
三生有幸成为你的家人,愿上帝感念,一辈子再让我成为你的家人。爱过,就是最温柔的相遇。所有我记得的,都是写给你的。仅以此文,纪念我的外公,谢老大人。卒于公元二零一五年,享年九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