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班的不远处,有一个叫青园小区的地方,那里空旷、安静。小区内有几颗古树,硕大的树干,叶子迎着风舒展,晚上坐树下,常会听到蝉鸣的声音。陆明没来多久,他告诉我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原来,他两年前在这里工作、生活过一段时间。
七月流火。可是长沙丝毫没有凉爽之意。高温炙烤下,人们都不太愿意出门了。我和陆明走进一家福利彩票店。他说,每晚都会来这里碰碰运气,还说中了之后立马去买一辆凯迪拉克。他看着彩票上数字,仔细核对,什么都没有。中奖的好运从来没有降临在他头上,淡然一笑,他好像习惯了这种无奈。
陆明今年辞去了工作,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重新找工作。两年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我觉得他有点失落,问他如何打算?他说想学点东西或者创业。
坐在小区的石板凳上,两个人没事似的说个不停。不小心触及了他那一段带点伤感的往事。
“你和嘉宁怎么样了?”他说和嘉宁分手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互相折磨着、反反复复,像诅咒、像沉沦……那是上个月的事了。
大约是星期五的傍晚,陆明赶往蒂凡尼餐厅,餐厅内很多西装革履的正襟危坐着,张彬早在那等了。他对陆明说:明天你去广州出差,早上6点的火车。"
他真想不去,他太累了,工作任务总是一件接着一件,像工厂流水线。可是,为了生存,没办法。
餐厅内随机播放了一首熟悉的歌,是westlife的《You raise me up》,陆明怔了一下。因为这首歌,他想起了读大学的时候,那时,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画一些莫名其妙的字符,坐在前面的嘉宁在偷偷地的抄写歌词,时光悠长的课堂就靠这些玩意儿度日了。
陆明对她说,你抄的是不是《You raise me up》?
“嗯,是啊,你也喜欢这首歌吗?”嘉宁好奇的问。
"当然,因为You raise me up to more than i can be…"陆明借歌词回答她。她微笑着看他。
张彬说:“陆明”
好久,他才恍过神来,“哦,你叫我?”
“我是看你发呆这么久,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
不一会儿,张彬离开了。
“先生,要不要看看房子,最近在大降价。”嘉宁说。
好熟悉的声音,怎么可能听错了。是她!陆明在心里一万个确定。
女孩话音未落,陆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张彬看到了一个人影,好像陆明,他以为是幻觉,径直往前走。陆明很快追上了她的脚步,“嘉宁”。陆明的声音有点颤抖。
她转身,看到了陆明,几年不见的大学同学,她又惊又喜,:“陆明,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美国吗?”
“说来话长,你什么时候下班?”
“8点”
“嗯,好,我等下来接你”。
陆明在广场边徘徊。广场舞的声音“你呀,是我的小苹果小苹果……”铺天盖地而来。这边,嘉宁下班了。陆明与嘉宁在宽阔的林荫大道散步,晚风,轻轻地吹来。
路上行人渐渐稀少,街灯孤单的笼罩着。陆明问嘉宁:“好久不见,过得好么?”
“还好吧,结婚后,我就一直在房地产公司上班,日子简单、平淡…”嘉宁轻描淡写的说。
“你结婚了?”陆明很讶异的看着她。
“是啊,你呢?”
“我…还没”陆明的语气压得很低。
“你眼光太高了,你可是美国的留学生呢?”
“没呢,因为?”
“因为什么?”
“没什么”陆明此时只想安静一下,就一下。
“对了,怎么不留在美国发展?”嘉宁继续追问。
“我还是比较喜欢长沙,山水之洲,缓慢的生活节奏,有想念的人”
“我算一个吗?”嘉宁开玩笑的说。
“当然。”陆明脱口而出。他自己都有点奇怪自己的快速。其实,他回来,是为了她,只为了她,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
“拿你手机出来”。嘉宁把手机给他,他接过后,输入了他的手机号码,并说:“有事找我?”。
“嗯”。
他们又聊了好一阵,从理想人生谈到现实生活......很晚了,陆明送嘉宁回家。
意料之中。回到家后,里面一团糟,到处是烟、槟榔渣、酒瓶。丈夫躲在一个角落里抽烟,她没理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子,让风透进来,又走进卧室,换了一套衣服出来。
“怎么回来这么晚?”像是质问的语气。
“哦,碰到老同学了”。
他好像懒得听她解释。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这些烟雾阻隔了他与她的交流。
嘉宁从农村到城市读大学,因为家里穷又不感兴趣,在大二的时候,她辍学了,她经常在酒吧一个人喝闷酒,有几个人过来搭讪,嘉宁觉得有人一整晚都在看她,那时的王明是沉默、害羞的,后来王明的家人离了婚,没了亲情,没了工作,整个人都变了,脾气暴躁,一天到晚,烟、酒、游戏。他过着一种放纵、堕落的生活。
打击接踵而来。两个月前,王明的哥哥在“8•12”天津特大爆炸案中牺牲,至今尸骨无存。从画面上看,21吨的炸药把高楼大厦夷为废墟,大火冲天。也许,也许气化了吧。化成了一缕风。王明想自己毋宁是一缕风,这样,他就不需忍耐巨大的痛苦。缓解痛苦的方式有很多种,他选择了最极端的。他开始吸食毒品。
有一天……
嘉宁起来后,洗脸刷牙,做早餐。王明说他出去买一瓶酒,等下回来。在他刚离去的时候,门铃声响,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
“请问你们找谁?”
“我们是警察,我们怀疑王明涉嫌私藏毒品,这是搜查令,请把门开一下”。警察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嘉宁把门打开,“王明在吗?”有一名高个警察趾高气昂的说。
“哦,他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哪间是他的房间?”嘉宁用手指了指左边,警察们找了好久,弄得屋子像个杂货店。这时,王明回来了。
警察说:“你涉嫌与一起毒品案有关,现在我们正式拘捕你”。
嘉宁仍然在房地产上班,有人打电话来:“嘉宁,我是李薇,晚上有时间吗?K歌去,老地方,不见不散“,
李薇是她大一的同学,她是一名公司财务。在苦闷的日子里,一直都是她陪着她。
晚上她们来到了酷琪KTV。大厅内,灯光眩晕,充斥着各种声音,有很多买醉的人,有的伴随音乐起舞,有的在接吻......
"你唱什么歌,我帮你点”
“孙燕姿的《原点》”。她唱得很忧伤,好像有说不完的心事。
唱完后,李薇向她招手:“这是阿森,在长沙念书,泰国来的,父母亲是中国人”。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中文不错。”
他说起泰国的大皇宫、玉佛寺、芭提雅海滩...还有南部的欧洲风月街,街道两边有很多酒吧、人妖的表演,比女人还女人,魔鬼身材,可是他们都活不过40岁…他说来长沙,是因为湘江让他想起了湄南河.
“那以后我可以去那找你玩吗?”嘉宁说道。
“可以啊,这是我的号码,给你…”他给了嘉宁一张明信片。
在幻想中,嘉宁好像立刻进入了阿森所描述过的泰国,那个画面是:他和她一起在大佛寺朝着一尊玉佛跪拜,那一刻,虔敬得像是神明在加持。
她之所以很快和他成为朋友,是因为她在他身上看到了王明的影子,沉默、害羞。
很晚很晚,嘉宁回到了家里。
家里充斥着一片酒气。她不耐烦的收拾东西。原来一个人可以变得如此粗鲁。这世上又有什么不变的东西吗?她开始胡思乱想。她想起了刚结婚时的温存:每天早上,他早早的起床,为她做好早餐。然后,骑着摩托车载她去上班,她在后面抱着她,很温暖。风再大,又怎样?他让她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
她不去想这些了,越想越累。她出去后,拦了一辆计程车,她说:“万芙路口”。到之后,他按了下陆明家的门铃,陆明正在电脑旁敲字,听到声音,他走过去开门:”“你怎么来了?”
嘉宁不说,只是哀怨地坐在那里,陆明看到她脸上哭红了的痕迹。
“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伤心事呢?“
她点头。
“我给你倒杯水吧”陆明说。
她抬头看到墙壁上的相框镶嵌了许多世界名画:《星月夜》、《街角的咖啡店》、《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生日》……
她想起了从前:下课铃声响起后,她开心的转过身来对他说,“你看我画得怎么样?”
她对他说,这是夏加尔的《生日》。他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但是俄罗斯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爱上了他,有一年,他的生日,她去看他。然后,夏加尔把她画得飞起来了。他后来,又重复画了几次。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也许,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你说是吗?
嘉宁娓娓道来。陆明听得入神了。
“嘉宁,想什么呢?”陆明说。
想起了大一的时候,这么多年了,你还喜欢油画啊”嘉宁说。
“是啊,记得以前我们去网上看世界名画的,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嗯,你还记不记得,有次当着很多同学的面,你把我画进了你的画里,结果全班同学都诧异地看着我们,以为我们疯了”
“记得。”
长沙的早晨很安静很美,海风吹在脸上,带来了清爽的气息,远处的山绵延而高耸,被雾气环绕着,朦胧、清翠.....这一天,陆明带嘉宁去了山上的岳麓书院。
“我很少来河西这边,这还是第一次来书院呢。”嘉宁说。
“嗯,我也很少来。不过这个地方很僻静,不是吗?!”
这一天他们在长沙,他不自觉的想起了《罗马假日》中白瑞德记者带着安妮公主玩遍了整个罗马。
晚上,玩了一天的嘉宁倒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陆明刚从房间里出来,张彬就打电话来了。
咖啡馆,大家面色沉郁。
张彬说:“黑色八月,告诉各位一个不幸的消息。公司组织去泰国旅游的部分同事刚好那天在曼谷四面佛周围,爆炸时,他们所幸逃过一劫。但是,还是受伤了。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同事小张说:"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走吧"
陆明说:"这样吧,我这还有点事,晚上10点,我们在黄花国际机场碰面"
说完,三人就分散了。
回到家后,他走进了嘉宁的房间,他看着她,眼里充满了不舍,他把她的被子盖好,犹犹豫豫的走出去了。
临走时,把钥匙、钱包丢在了桌子上,并留言:嘉宁,这几天,我要去泰国出差,你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陆明。
第二天嘉宁起来了,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就马上起来找陆明:"陆明,你在吗?"
于是他发现了这张纸条,在陆明不在的这几天,嘉宁没有去工作,就守在窗外发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往日的情景。
她越来越想陆明,打他电话,那头传来: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播。
她收拾好行李,坐当天的飞机飞往泰国,她打他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她就在他住的旅馆,开了一个房间。
她在房间里看电视,正播放泰国爆炸的新闻。
她飘啊飘,拦了一辆出租车,到处寻找陆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陆明的消息,打他电话也不接,阳光很晒,还是没有找到,街上有很多行人穿行,有滑冰的,背着书包回家的小孩,互相搀扶着散步的老人…有时多想成为其中的一个,过着平凡的生活,陆明,你在哪?
她想起了阿森,就打电话给他,“喂,你好,我是阿森”。
最难风雨故人来。嘉宁一下子有了这种感觉。
他带她游金沙岛,一直是有说有笑,笑容偶尔会流露出些许不宁,难免还是难免分心,她记得,陆明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次,站在泰国的阳光海岸,吹着从太平洋刮来的海风,她知道这次风中的等待将是风中最后的等待。渐渐的,她爱上了泰国。没有自己牵挂的人,没有选择回国,嘉宁在泰国找了一份工作,生活无忧。
……
我问陆明后来怎么样了呢?
陆明说,在泰国,一直处于失联的状态。回到长沙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她的消息,连影子也看不到。陆明点燃了一根烟,若带伤感的说,消失了,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他似乎也认清了一些真相。
夜深忽梦少年事。那天,她由初见时的忽冷变为忽热,也许在于王明的被抓。也许他与她的重逢是一个错误。他忽然发现,此刻的自己已经没有那么爱嘉宁了,或者说,他爱的只是存在于大学时期的嘉宁。
秋风瑟瑟,落叶铺满了整个街道。陆明坐在熟悉的公园的长凳上,若有所思。此刻,他想的不是两年前的公园,不是两年前的自己,而是落叶凋零所推来的烦人的现实。明天,自己该何去何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