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距离江州市第八人民医院并不远,抄近路走上二十几分钟就能到,只是那近路需得经过一段年久的老巷子。这处巷子可以说是市政工程在江州市中心遗留的小问题之一,因为民房太多,加上住在这里的很多都是上一代的老人们,虽然为了拆迁问题沸沸扬扬地闹过几次,政府给出的补偿金也足够让人眼红,但是这份利益的诱惑终究抵不过老人们怀旧的念想。政府也没有多的办法去对待这个有名的“钉子巷”,自此也就成了市政建设上的一个尴尬的空缺地,不过这倒是给前往第八院提供了一个便利的路,不至于让人费力地绕半个城市的高架。
唯一的隐患,就是这条老巷子里安装的年久失修的寥寥四个监控探头,基本上都达到了报废的标准......说得现实些,除了巷口那个被人故意朝向墙面的监控器还可以勉强正常工作,剩下的三个监控器已经被不知是谁家调皮的小孙子当作弹弓和玩具枪的目标。
唐曼在警队食堂吃饭的时候依旧在想着案情上离奇而逻辑清楚、证据确凿的变化,她从直觉上,不,可以说从理性上认为这种转折更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出来的。太巧合了,太巧合了,唐曼咀嚼着饭菜,有一种味如嚼蜡的感觉,看来心里积压着事情果真会影响味蕾的判断力。不自觉地感到嘴里那块浓郁多汁的烧茄子在嚼动中涌出的汤汁渗出了嘴角——仿佛这个时候,对面坐的那个有些讨厌的痕检科科长陆良总会自作多情地递给自己一张餐巾纸,总有那一种令人无地自容的嘲讽般的微笑。就算是走神的时候容易露洋相,也没必要提着嘴角弄出一副伪善的笑来,唐曼觉得,自己之所以打心底只把陆良当作一个普通的同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种笑。
不过,也许是自己太过多情,唐曼更愿意这样去解释,陆良也许只是出于同事间的玩笑罢了,自己反倒要想成对自己的追求种种。相对于陆良那种窥探中的狡黠,她更倾向吕老师那种沉稳中看透内心的眼神,不过吕老师年龄着实有些大了,够得上“大叔”的称呼,所以也仅仅只敢表露一些爱慕和艳羡——相反而言,吕老师和张娜确实有点那方面的意思,不过唐曼并不确定,这究竟属于擦出火花,还是彼此疗伤。
只是此时唐曼只得无奈地从手包中拿出餐巾纸,擦掉嘴角那道有些突兀的油痕。不由得黯然神伤,陆良依旧躺在重症监护室,吕老师却成了嫌疑人,张娜也因为昨天的疲累和打击高烧不退。虽然张娜的嫌疑在第一时间就被排除了,但是她毫不掩饰的担忧依旧没有消除,案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奇怪的地步,张娜作为法医科主任不知道该如何去走下一步,甚至固执地坚持发着高烧依旧坐在冷库里凝视着一排又一排的冷柜,直到体力不支晕倒在地,方才“不愿意地”被警队送到医院去调理。
唐曼叹了一口气,去窗口给张娜买了午饭,就顺着巷子朝医院走去......
“什么时候发现唐曼失踪的?”张新河有些焦虑地站着。
“今天中午唐曼去给张法医送饭,但是直到下午三点都没有回来,所以我们给医院去了电话,他们表示唐曼并没有去医院,张法医的午饭还是护工去医院的食堂买的。”调控中心的执勤警员汇报,“我们也尝试给唐曼拨打电话,但是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
“是的......”法医科的一位警员有些犹豫,“我们下午一点半左右想给唐曼打电话问一下娜姐的情况,当时她的手机还是可以接通的状态,但是并没有接,之后在快上班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我们只好再打电话,但那个时候她的手机已经是关机状态了。”
张新河感觉身体一紧,“会不会是手机没电了或者?”想了想,还是把这句带着希望却着实愚蠢的问题压回去,只问道,“有没有看过监控?”
调控中心的警员点点头,将唐曼出现在监控画面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放大到显示屏上——唐曼提着一个饭盒正在走在人行横道线上。
“这个是交警那面传过来的视屏画面,在这条街对面就是那个老巷子。我们初步判断唐曼应该是顺着这个老巷子去医院的。”调控中心的警员恰到好处地将画面切换为那一个街区的地图,将那条无名的老巷子指给张新河,“我们试着调取过这个巷子的监控,却只是拿到了一段模糊的视频。”
画面中仅仅只是一堵墙,很斑驳的墙面上,阳光懒散地映射了一半的墙面。不一会儿,看到一个细小的影子出现在画面中,不过仅仅只是一个类似发髻的映射。“根据这个影子的形状,我们基本上可以判断唐曼进入了这条巷子。”调控中心的警员将画面中的影子放大,并和上一个画面中出现的唐曼做了一个对比,这个应该是唐曼扎起的马尾。“所以我们并没有去排查主要要道上的监控,将主要的目标放在这条巷子上。但是,在巷子的出口处我们并没有看到唐曼的身影。我们仔细搜索了巷子末尾和进口周边的监控,但是并没有发现唐曼。”
张新河揉了揉太阳穴,难道这个突发情况和整个连环案件也是有联系的?张新河心中隐约有一些担忧,但是并没有更多的证据表明唐曼的失踪和香薰杀人案有什么多余的联系。这应该是一个突发情况,而且以目前的情况,也只能将它作为突发案件来处理。
“痕检和一队去现场做初步的调查。”张新河嗓音有些微微的沙哑。
这个巷子很奇怪,唐曼心中有一种微末的抗拒,摸了摸口袋——真糟糕,忘了带警官证。唐曼看了看巷子尽头的医院,虽然心中有一丝小小的担忧,但是想了想绕路前往差不多要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还是安慰自己“无非是个老巷子”。接着,唐曼看到了巷子里装着的监控探头,心中不由得更稳定了些。再说,这个巷子的住家只是一些老人,虽然显得很怪,但是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危险吧。静下心来的唐曼甚至开始走马观花地看着这个“钉子巷”,拐过一道弯,这样狭窄的巷子里居然停着一辆红色的别克轿车。
车身布满了泥点,显得很脏,车牌上贴着一张破旧的“百年好合”的贴纸。看来,这辆车应该是一辆婚车,但是这婚车也着实脏得太不像样了。唐曼心中多了一些疑惑,这辆别克车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提着饭盒站在路边一个混凝土电线杆旁,盯着那辆别克车——对了,是那段监控视频,在警员遇袭的博雅路街口,在案件发生的时间段里唯一一个出现在监控画面中的汽车。
事后调查中,这辆车的车主只是表示自己恰巧路过了案发现场,经过调查,也确实可以排除这辆车有涉案的嫌疑。车主是一个名叫“民阳商贸”的自营商店的老板袁刚,当晚是因为和客户谈了很久的生意方才在那个时间段回家。对那个所谓的“客户”,也只是一个小商品的供货厂商的老板。
但是,这辆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刻意做了一个尴尬的伪装?
唐曼不安地向身后看了看,除了几个坐在门口闲聊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出现。老人......唐曼心中稳定了一下,毕竟还是光天化日之下,想必也没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定了定神,唐曼继续向前走去。
“张队,如果是被绑架的话,犯案人会不会将时间和地点都选择得太巧合了?”调控中心的警员看着监控中的画面,“在巷子的末尾找到的最接近的监控,就是距离巷口两百米左右的交通灯监控。”
张新河观察着屏幕——“调出唐曼今天的所有活动轨迹。”唐曼今早7点左右从江北区的家中出门,直到抵达警局的一段路上,都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之后唐曼一直在警局没有出门,直到中午去给张娜送饭。轨迹很简单,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如果是绑架案,这样巧合的地点和时间,一定有人盯梢。”张新河心中暗暗思索,看着视频中的唐曼,综合了好几个视屏之后,张新河终于有了新的发现——“把视屏稍微往后倒一下。”张新河有些紧张地看着唐曼住家楼下的监控视频,“停!”指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的汽车,“锁定这辆车的行车轨迹。”
调控中心立刻以视屏中那辆黑色的尼桑汽车为目标进行检索,搜索出的结果印证了张新河此前的推断,那辆黑色的汽车一直尾随着唐曼的行踪。甚至一直在警局门口的监控盲区停泊着,张新河发现了汽车在监控中显示出的倒影,推断出汽车是故意停靠在那个巧妙的监控盲区之中。而在唐曼走进巷口之后,这辆汽车便再一次出现在监控的视线之中。
“盯住这辆车。”张新河说道,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痕检科的警员发来的消息。张新河有些担忧地点开图片,是凌乱散在地上的饭盒和饭菜。张新河心中一紧,之后又是新的图片,墙上显示出了一部分打斗的痕迹,还有地面还有一处被拖拽留下的血痕,目测应该是唐曼想要抓住地面,却被拖走留下的痕迹。
“我们去现场看看。”张新河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一种火燎的干疼。
唐曼并没有发觉身后莫名堵上来的两个男人,她只是奇怪前面突然出现的一个面相凶戾的女人一脸怒气地向自己走来,而那个女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唐曼正想着绕开这个奇怪的女人,不曾想这个女人一把拽住自己的头发,头顶传来一阵被拉扯的疼痛,唐曼只好用力扣住女人的手腕,然后用力挣开女人的抓握,并上前肘击了女人的胸口。
女人蛮不讲理地大喊着:“大家看看!大家看看!做了别人的小老婆还敢这么嚣张!”
身后的几个男人貌似拉架一般扣住了唐曼的胳膊,饭盒“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女人蛮横地上前,直接甩了唐曼一个耳光,唐曼只觉得脸上传来一股有力的冲击,让自己的大脑迟钝了几秒。唐曼借力一记直踢,将女人踢出几米,用力挣了挣身上的束缚,那几个男人却故意加大了力气,根本没法挣脱出来。
此时,周围已经围了好些老人,那些聊着过时话题的老人们终于碰到了发生在眼前的好戏。
唐曼有些无助地大喊着:“我是警察!”
女人的动作迟缓了一些,却依旧不依不挠,“就算是警察,也不能做别人的小老婆吧!破坏别人的家庭,你还有理了!”说罢,又上来对唐曼一顿拳打脚踢。
围观的老人们此时全都成为了维护家庭和平的使者们,纷纷指责唐曼,“年纪轻轻的,原来是这样的货色啊”、“抢人家的丈夫,还要不要脸啊”、“真不要脸”、“小姑娘,你还是和人家解释清楚吧”、“什么货色,别玷污警察的身份了”......
唐曼忍受着这些莫须有的指责,她此时没有证件证明自己的身份。“我给我的同事们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证明我的身份可以吗?”唐曼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手机铃声恰巧响了起来,女人眼神一慌,急忙从唐曼怀中掏出手机,突然猛地将手机摔在地上,“还好意思打电话过来!他都给你打电话了!你还解释什么!”
“再不要解释了,去给人家老婆解释吧。”
“真的是,年纪轻轻的,做的什么不要脸的事情。”
“现在的年轻人啊.....”
唐曼心中升起一股绝望,瞅见了一个空档,一把抽出胳膊,方才从腰间摸出手枪,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起来,身体一软就躺在了地上。手枪唰的一声滑向一边,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东西的存在。
唐曼下意识地用手牢牢扣住地面,却只觉得十指指尖生疼不已,两眼一黑,便晕死过去。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情况?”张新河蹲在地上看着两道血痕,声音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张队,据现场的目击群众反映,下午一点半左右,在巷子里发生了一起打斗。照群众的说法,是原配的妻子在追打第三者。”
“那个第三者是什么样子?”
“就是唐曼。”
张新河心中升起一股抒发不出去的怒气,他回想起近日发生的数起诱拐少女的案件,基本上都使用了同样的手段,而且屡屡得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不迫地犯罪,这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张新河缓缓站起身来,环视着围观的老人们。这些老人们正在窃窃私语着——
“那个女的真的是个警察啊?”
“不会找我们什么事吧?”
“我们当时又不知道事实。”
“就是就是,我们顶多就是不知者无罪。”
张新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是啊,当时又不知道事实,为什么要帮助那些犯罪分子一起施暴?当时又不知道事实,为什么要站在所谓道德的制高点上彰显自己的嘴脸?
“张队,那辆红色的别克车在城郊驶离了我们的监控范围。”一名警员汇报。
“那辆车的车主身份查明了吗?”
“车主在两天前报的案,这是南安区双河街道派出所发来的文件。”警员将一张文件递给张新河。
“汽车失窃......真巧啊。对了,袁刚呢?有没有找到这个人?”张新河问道。
“袁刚一直驾驶着自己的红色别克汽车在市内。有多条路段的监控可以解除他的嫌疑。”警员回答。
多条路段......张新河点点头。
警员们在路边的排水渠中发现了唐曼的配枪以及被摔坏的手机。看来,唐曼是突然遭遇袭击的,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控制了。而手枪应该是在打斗过程中不慎滑入水渠的。手机是被摔坏的,但是在一点半左右法医组的警员给唐曼打过电话——对于绑匪而言,一般不会随便将目标的手机遗留在现场,因为他们需要目标的所有联系方式,而且将手机轻易地藏匿在水渠中......他们并不是经验老道的绑匪。
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是调控中心打来的电话——
“查出什么了吗?”
“张队,我们在江州去滕州的国道上发现了那辆黑色尼桑车的最后踪迹,目标车辆应该是从一个岔道进入乡村或者工业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