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开五指挡在眼前,半睁半瞎地走进那道泛着金光的门。原以为我是被度化到了佛祖跟前,于是立刻换了个虔诚姿态,顺带还借了副慈悲心肠。可那金光却渐渐散去,伸手去抓,只扑腾了个空。
这是哪里?我四下看去,心里咯噔乱跳。
掀开被褥,我捶捶自己的腿——所幸,没摔坏!桌上放着半碗琥珀色的药,大概是为我准备的。我捧起碗一口咽下肚去,这苦涩的东西倒也暖了一时饿肠。
“四爷,生在帝王之家,就是生在了权位的中央。有许多事,是你不得不去做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若你信得过我,我愿意为四爷出谋划策,排除异党!”我趴在窗户外,探头探脑的听着。富贵人家的窗户纸,我可不敢捅破。看不清屋里是些什么人,只感到两股力量在对峙。
“能遇先生,胤禛三生有幸。依先生所言,今日起我府就设立'粘杆处'专门负责搜……谁?!”我把耳朵贴得紧紧的,正听得仔细。不料却被四爷发现了,心里一慌,两只脚自顾自地软了下去。
“四……爷……”我俯身下跪,结结巴巴地喊着四爷。许是见我是个愣青的毛孩儿,他们都松了口气。叫人把我扶起来坐椅子上,两只脚光光的就那么吊着。四爷上下打量我一番,唤人去取些糕点来。我听了,抓耳挠腮的,把从嘴里溢出的唾沫又咽回去。邬先生抿了口茶,也把我上下打量一番,继而说道:“四爷,我看让这孩子进‘粘杆处’倒是不错,您觉得呢?”“这孩子年纪尚小,哪里做得这样的事?”四爷不解,我也不解——什么事我就做不得?“正是因他年纪尚小,又受恩于四爷,日后办事才可信啊。何况,我们只是让他去粘些像知了这样的小玩意儿,有何不可?”邬先生解释得巧妙,尽是些我听不懂的,但粘知了我是在行的。于是我跳下椅子扑通一声跪在四爷跟前:“四爷!四爷!小五愿意留下来为四爷办事,请四爷收下我!”四爷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此后,我就被邬先生带去了王府一处极隐秘的地方,在那里接受特殊训练。起初这里三三两两的只有几个人,后来进进出出的人就越发多了。“粘杆处”就像一张网,网络了整个大清。
“谦,美德也;默,懿行也,但过之则谬也。岂不闻‘过谦者怀诈,过默者藏奸’之语!今后若有此事,需先向朕禀明!”四爷因自己擅自以“破尘”为名向功德林拨款一千两一事触怒了龙颜,此刻正躬着身子听皇阿玛的训斥。大殿内,只父子二人言语;大殿外,有数不尽的冷嘲热讽。
出了殿门,四爷茫茫然望了一眼这紫禁城,无奈叹息。生母是婢女,自己从小又被送去柏林寺当了记名和尚。因了这两重身份,受尽了冷眼,后又误打误撞亲眼见皇阿玛逼死亲生父亲,惹得父子离心。任我如何,此生都是个笑话,却还得生硬地扮演个名妓唱曲。哈哈哈……可笑啊!荒唐啊!放我入山林,纵情饮酒作乐多好!
“四爷,儿时我听爹娘说,‘宫墙墙高,寻常百姓望不及;皇城城深,平凡子弟槛难越!’身在宫闱里的人,总不似常人那般庸庸碌碌。”我跟在四爷身后,城墙风一般掠过。四爷听了,猛地止步,回头看着我说:“小五,他们殊不知,这皇城,云谲波诡得很!昔日,我本无意让你进‘粘杆处’,就想许你个杂活儿了度此生。可邬先生……”四爷说着,眉头锁得更紧了。“四爷,小五从未后悔过!谁人敢挡四爷,谁人就将死于血滴子之下!”四爷拍拍我肩膀,笑道:“你呀,还是一个愣青儿!今晚陪我去柏林寺走走吧!”
回府后,四爷着人打点了行装便启程了。黄昏时分,山林里一片静谧,不碍眼的光照得人舒坦极了。四爷心情好了些,边走边吟:“山翁避暑在山中,竹籁松涛面面风。三乐启期何所事,朝阳睡到夕阳红。”
四爷做记名和尚时,常在柏林寺走动,寺里师父对他都是极熟悉的。每遇烦心事,四爷必定会来寺里讨杯茶喝,与这里的震寰师父算是至交了。“四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震寰着人沏了茶,见四爷眉头紧锁便知他心中有事。四爷抿口茶,怅然叹道;“生身不等同,人人都可贱。”震寰答:“寒山大师与国清寺僧拾得友善,多有偈答。其中有一偈最为有名。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许?拾得笑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四爷转着茶杯,淡然一笑:“世间有两物——一酒一茶。酒能消愁,茶可清心。胤禛明白,好酒不如淡茶,还等慢慢磨去!”四爷双手合十,谢过震寰。
第二天天还未亮,四爷便回了府——邬先生已等候多时了。
不久,张廷玉上奏:太子染病疾,乱语不止,病因未明。康熙帝一听,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栽倒在地。胤礽是他心里储君的最佳人选,虽品行不佳,但才能尚可。如今他疯魔,太子之位必定悬空,此事怕与诸皇子有关!想到这,他不禁后背一凉。对皇权的争斗,他心里是非常明白的:昔日他都可手刃生父;今日皇子亦可手足相残。
冷静下来后,他立即做出决断:“隆科多,你立刻回京彻查此事。凡太子所接触的一切人和物,统统给朕查!张廷玉,你协助隆科多找御医诊断太子病情,问清缘由后火速回来复命。另外,此事不可外泄,包括诸皇子!”各大臣一听,都感此事非同小可。只是不知,皇上心里疑心的是谁。
几日后,康熙帝再次宣布废去太子位,也绝了立储的心思。只是人至暮年,强弩之末,也总该有点准备。于是他挥笔写下密诏,将其存放于正大光明殿。
康熙冲龄即位,如今近一甲子了。可西北战事四起,准噶尔部头领策妄阿拉布坦派大军杀入青海,青海将军额伦特及其属下兵马全军覆没,青海失陷。这一消息对康熙而言无异于是晴天霹雳,戎马半生也未能平定准噶尔,这无疑是他一大憾事。
“皇阿玛,儿臣愿代您出征平定准噶尔!”胤禵请命。他自幼饱读兵书,掌管军务多年,虽从未出战,但用兵之法都娴熟于心。康熙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儿,仿佛看见了年少的自己。他心里明白:这一去,少则三年,多则永无归期。而自己又能否熬得过这漫长的三年?虽顾虑重重,他还是同意了胤禵的请命,着四十万大军随十四阿哥前去迎战!
秋时入凉,康熙帝病情越发严重,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膝下皇子谁心里也没个底。一日夜里,澹宁居外传来两声沉闷的倒地声,继而有人大喊:“抓刺客!抓刺客!”康熙猛地一惊,跌撞到床下,利剑冷不丁地刺入被褥。不等他再刺,两名侍卫飞身而起,双双刺入刺客心脏。
隆科多见状,陡然心生一计。命人立刻封锁皇上遇刺的消息,派大内侍卫鄂伦岱严守宫门。深夜,胤禛接到密报,随即前往畅春园。
“今晚皇上遇刺一事,尚无外人知晓。如今皇上命不久矣,接下来如何抉择就看你了。”隆科多字字有力,冷峻的脸上似有烈火灼烧。胤禛来来回回地踱步,心里权衡着利弊。忽然,他止步躬身拜倒在隆科多跟前:“我意已决,今晚夺宫!还请舅舅帮我!”隆科多点点头,双手将他扶起:“而今最首要的,是找到诏书。另外,城外的丰台大营兵马必须在三日之内将其控制住。”“一切全凭舅舅安排!”胤禛下了注,如今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康熙喝着姜汤,知道自己已被隆科多等人架空。但他没有反抗,他知道一切有因必有果,这都是他该受着的。何况,他还得尽力活着等胤禵回来呢!只是关于诏书,他铁了心不肯透露半个字。
直到临了时,他才断断续续地说出:“正……大……光……明……殿!”隆科多立即着人去搜,果真在正大光明匾额后找到了诏书。胤禛打开一看,诏书上明明白白写着: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不等读完,胤禛扑通跪在康熙床前:“皇阿玛……”康熙看着他,淡然一笑:“想我冲龄即位,征战南北,平三藩,收台湾,定漠北,击败噶尔丹,六次南巡,七次治黄河。身为一代君王,我无愧于万千子民,哪怕我逼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我让自己的孩子手足相残!但胤禛,你要记住:帝王本就无情。今后,你可以行使帝王的权力了。”说完,一代明君撒手而去。
“儿臣,谨记!”四爷含着泪,重重地磕下头去。我站在一旁,知道从此刻起,四爷已是一个真正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