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连着又一座山,一排树连着又一排树,一个又一个精巧的鸟巢,安放在一个又一个枝杈之间。偶有黑色鸟儿扑扇着翅膀,滑翔于林间,后面必有另一只紧紧相跟。江天多寥廓,天高任鸟飞。
华坐在车里副驾驶位上,望着窗外掠过的山与树,望着远处的鸟与天空,忽然间不知自己这天地悠悠客身在何处。
你来与不来,山就在那里,苍茫,静默,神秘。冬天它虽萧疏,但它并不以为意,也许你眼中的萧疏,对它来说是难得的假期。它韬光养晦,它蓄势待发,它胸怀宽广,它大智若愚。多少个生命正在孕育,多少个生机正在等待时机。一旦春风吹,它便从睡梦中睁开眼,伸个懒腰,整座山便灵动起来。它长出绿色茸毛,它挂出五彩铃铛,它伸出软软四肢,它唱响最美乐曲。
华扭头看看专心开车的先生,他正目不斜视,双手紧握方向盘,如同一名斗士,同脚下斗,同各色车斗,同意志力斗,同远方斗。
他们这是在回家过年的路上。
因了什么,她会同这个人一同回去过年?当然了,因他是她的夫。可为什么是他,不是别的他?她微微一笑,又忆起多年前的相识。那时她机缘巧合来到那座城,又偏偏来到那个公司做文秘。他在那公司已待了好久,好像只为等她的来到。
印象很深,那时他精精壮壮,皮肤不白牙齿却很白,眼睛大而有神。那双眼睛自从她去了之后,就总是探询而关切地将目光注视在她身上。虽然也有别的小伙不断示好,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让她最终选择了他。
后来,他们有了女儿。一年又一年,那个粉嫩的小人儿,蹒跚学步的小人儿,牙牙学语的小人儿,仿佛转眼间长大了,个子已远远超过华,此刻她正闭目躺在后座上听音乐。华不由地朝后望了望,女儿圆圆的脸上,眉眼像极了那时的他,沉浸与满足使她不时地摇头晃脑。再看人过中年的他,满是沉稳。身体稍有发福,但还不算油腻,华不由地笑了。
开车的先生瞥了她一眼,伸出右手握握她的手,问一句:“笑啥?”她又笑笑:“没啥。”很多时候,他们交流很简短,但彼此心照不宣,并不觉得冷淡,反而觉得很相宜。
汽车继续风驰电擎地跑着,远山和树一刻不停地往后掠过,又掠过。
忽然心头冒出两句诗: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这是杨万里写山区行路的感受:本以为高高兴兴翻过了这道山岭,谁知下一道山岭又早早地拦在那里。山与人的对峙活灵活现地出现,山是人,给行人空欢喜。人喜山,因它也有人的脾气。
杨诗人大概料想不到多少年后,山还是那些山,人却不用再被山拦,想休闲可以登山,想越过可以坐这带轮子的汽车,绕固定线路翻山越岭,万水千山了。他生在这个年代,又该作何畅想呢?高兴之余,又将有多少佳作传世呢?
有多少时光,就有多少变化。纵然一岁一枯荣,草亦是新生代的草,纵然岁岁花相似,却也是年年花不同。相与还的飞鸟必然不是去年的飞鸟,虽然依旧翩跹。
它们不懂过年,但它们明白四季。在该唱歌的季节,它们绝不吝啬自己的歌声,在该忙碌的时刻,它们念念不忘使命,看那或大或小的鸟巢,需要那小小的嘴巴紧紧衔取多少根树枝,需要那双小小的翅膀奋力拍打多少个无数次?
人类能吃苦也乐于享受,会因循也会创新。成长的路上总有坎坷,生活的河流也绝不会微波不惊。只是在三百六十多天的打拼之后,暂时地小憩。与亲人团聚,与故乡团聚,与记忆中的一草一木团聚。洗去满面尘灰,荡涤心头尘埃,给你最真切的味道,这便是过年了。
过了收费站,车子逐渐进入市区,高楼,人群,车流,华感觉突然来到了现实中。大红的灯笼在两边树上高高挂起,一箱箱的各式水果在路边小山似地高高摞起,各式的对联在各家门前喜气洋洋地贴起,一下子,年味就这样扑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