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一直是个很懒散的人,要说我觉得适合我的生活,最好是老舍笔下钱默生活在太平盛世的那样子,看看书,写写字,做做诗,饮饮酒,养养花草,一股清高与淡然,疏于社交来往,人来,我便热情接待,不来,我便在自己的世界里怡然自得,不交际,不应酬。可惜,钱先生生不逢时,偏偏活在在日本鬼子进城的时候,太平日子没享受多久,就给日本鬼子和汉奸搅了。我呢,虽不至于在炮火连天的时代沦为亡国奴,却也安享不了这样的自在生活,虽然曾幻想以后嫁个土豪乡绅什么的,不用为生活所奔波,可我也知道,这种事,只是幻想幻想就行了,要真让我这么个一根筋又爱瞎折腾的人在家做主妇,那将也会是一件很苦闷的事。
前两天来大姨妈,困倦疲劳,坐在办公室里死磨硬泡的改网站文里的错,又长又臭。那几个小时里,我觉得生活是黯淡而无望的,仿佛我就要一辈子卡死在一份自己毫无热情的工作里,毫无退路。但人,总是善于为自己寻找出路的,在如此灰暗的时光里,我不得不找点什么来得以慰藉。
随手打开网易云,恰巧看到电台里在放王蒙的《动物凶猛》。
我常常觉得,读每一本书,都是有一种机缘在其中的。刚得知一本书时,我只是随手收藏,以备不时之需,等以后的生活里,再接二连三碰见它的时候,才真的放在心上,再等到一个合适的机缘时,才真的开始与它的亲密接触。《动物凶猛》便是如此。
我听第一章的时候,是在邻近傍晚的时刻,天微微暗,在一处公园的林荫小道上,在泛着波光的小湖边。闻着夏日快要到来时槐花的香味,看着公园里三三两两散步的行人,边走边听。在朦胧的夜色里,听着上一个时代的少年自述他们那不羁的青春岁月,一切的烦扰都在脑后了,我一边沉浸在耳边的故事里,一边张望着公园里的夜色与行人。
在主播富有磁性的声音里,在王蒙坦荡不羁的文字里,我渐渐平静下来,没有了近几日的烦躁与不安,怎么说呢,过了25岁,女人是很容易恐慌的吧,尤其是我们这种一事无成甚至连个稳定工作都没有的大龄未婚女青年,时不时还会被拿来做反面教材。即便谈不上恐慌,大概也是会有所忧虑的吧。害怕青春的岁月一去不返,害怕在岁月的磨蚀里变成自己少年时代所憎恶的平庸又暴戾的妇女,害怕失去少女时代那仅有的几份爱好与善良,害怕被淹没在琐屑的生活里而忘记自己,变成死鱼眼一样恶俗的女人,又或者空洞乏味瘫软在生活里的妇人。等等等。也亦担忧30岁的时候,将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成为怎样的人。
可在那样的时光里,我突然平静。那时,我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我不会。曾经,现在,以及将来。我相信,我将依然会是我自己,起码不会辜负最初的自己。即便以后的生活不尽可知,即便成长将会给我们一些无可奈何的围困。
这部小说是献给青春的,只有青春里无所畏惧又桀骜不驯的我们,才会如此。
那个年代很奇怪,一方面,它是很红色又很平乏的,人们所能拥有的或者物质或者消遣都是几乎为零的存在。一方面,它却又是如此的纯净与饱满,他们在仅有的环境里最大限度的释放着生命的热情。
这是一群青春期的男孩子,他们心里怀有单纯美好又英雄主义的想象,他们在哥们、女孩面前要胆子大、心肠狠,装的一副派头,等动了真格,一个个又吓的呆住了,甚至比女孩还怕羞。他们感情脆弱,内心骄傲,总是要通过装模做样来掩饰自己难堪的真情。
马晓军是故事的叙事者,但他的形象在我心里并不太鲜明,更像是一个群体里的一份子,其实这部小说里的男孩子都是,他们是一种群体性的存在,我没有被他们其中哪一个所吸,而是那种群体性的雄激素猛的扑面而来,给人以回味无穷的冲击。倒是书里的女孩,更是一种突出的个体性的存在,很有鲜明的个性。
我最喜欢的是于北蓓,她是那样一个年代里,女孩群体里的反叛者,亦是一个被伤害者。或许正是因为这过早的被破坏,反而把她从传统的束缚里解放了出来,让她在和男生的交往里无所畏惧,她不再把性,把和男生的交往看成多么圣神又禁忌的大神秘,反而在和这一群男生的交往里占据了主动。
在那样的年纪被伤害,心里当然是有所阴影的。可即便有所经历,她依然很纯粹,她依然会无所畏惧的去爱。她看起来像个小太妹,勾三搭四,语出不正。可她内心里的感情很纯粹,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玩耍,可依然怀有有一颗赤子之心,真心喜爱那些和她混在一起的男生,而不管他们有什么企图。在反叛的行为后,她内心柔软,而心怀敬畏,且有所信仰。她只是不屑表演、不屑流俗。就像嵇康在母亲的葬礼上,不屑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声大哭,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深情与虔诚,没有必要变成在众人前的表演,这样反而玷污了自己真诚的情感。于北蓓便是这样,她把她的深情与虔诚默默放在心里,以反叛浪荡的姿态对抗世俗的虚伪。
米兰,大概是那个年代的审美。她一出场,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丰满的胸部,肥圆的臀部,结实的小腿,幸亏那个年代的宁静长着一张绝美的脸,不然,现在看,可看不出什么美感。以一般的套路讲,长成这样的女人,一般都是情欲的代表与象征,在这部小说里,到也没说的这么露骨,除了她是马晓军的性启蒙对象,是高静钟情的意中人,是某某某和某某某干架的起因外,也没什么。她看起来倒是个规矩的女生,有时还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她真的很规矩很纯真吗?难得没有一股绿茶的味道吗?
我喜欢的是小说里,那种桀骜、不羁的情愫,是一种少年时代的畅想,少年时代的无所不为。在这样的桀骜里,又包含着一种属于青春的青涩与纯情。米兰和马晓军在狭小的房间、昏暗的午后,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也只是坐在里面聊天。不过后来马晓军确实表示过对此感到万分后悔,吃了亏。
在我的记忆里,那样的年代应该是禁锢而又平乏的,人也是缺少点聪明劲。可当我听到马晓军说对现在体制之内的学生感到无限同情,他们那时候上学可以随时逃学出去,挨家挨户开锁玩又或者干脆一整天都闲逛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人真是奇怪,对别人所处的时代和情境如此精明和显眼,却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境遇。我们常常嘲笑和同情一些人,却不知道,他们正以同样的眼光看待我们。
马晓军丰富的想象力正来自这样闲散又胡闹腾着的少年时代,可以享受正午大好的阳光,看溪边的流水野花,可以躺在屋顶无所事事只任思想畅飞,可以开了一扇扇神秘大门进入其中自由畅想,亦可以和一大帮哥们在路边拍婆子、打群架、看禁片、干一件又一件荒唐的事,沈从文在他的自传里写的最好的也正是这样的事情和情怀,逃课出来,感受大自然里自在的生命,探索生活的琐碎里实有的乐趣,看铁匠打铁,在河里捞鱼,一个儿童寻找生命的乐趣,发掘自然的神秘。
电影我又抽空看了一遍,已经拍的相当好了,可电影和书不同的是,它把一切都定格了,一眼看过去,米兰就是宁静,于北蓓就是小陶虹,马晓军就是夏雨,那走廊、街道、以及记忆里的房间,就是电影中所展现的,它把一切都落在了实处,少了一种朦胧的空间与飘忽不定的想象。比如于北蓓在我的想象里,她的眉眼间是有小陶虹那种天真又活泼的明媚劲,可她并不是陶虹,她是一个模糊又灵动的意像,极至房屋、街道、戏院等等,它都是朦胧又随时可以改变的,就像电影是在二维的媒介里展现三维的世界,书呢,则是在想象的空间里塑造一种四维的意象。
大学的时候,教我们摄影课的文艺老青年就一直极度推荐电影版的《动物凶猛》,也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在我所上的为数不多的几节课里,就有两节在讲这个故事。
那时我不太懂文艺,亦不知何为复古,只看到一堆十七八岁发育正好的男生青春又躁动的身体在屏幕里来回蹿动,一个个一开口很溜又很贫的京片子以及昏黄色的光线色调。
时隔五六年,我早脱离了潇洒到无事可做的大学生活,在所谓的成人的世界里跌跌撞撞。
我想,既然我不能改变生活里黯淡和无可奈何的部分,不妨搞好自己可以支配的时候,既然我不能改变现实的赤裸,不妨试着在生活里保持着自己的初心与喜好,那么一点无论于怎样的境地里,一种优雅的生活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