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玉米真的不好啊!”我一边剥,一边慨叹。
这四亩地,就收了这么一堆,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二吧!每根棒子的个儿头,也矮小瘦弱,像不足月就出生的早产儿。不是捂坏了,就是发了霉,剥一个双手像在灶火里掏了媒。更有的籽粒稀疏,花大力气扯开之后,看见老婆子的牙一样零星几个,真是丧气!
父亲笑着说:“这还是好点嘞,你看咱这地”边说边扭身,右手指向路对面的地,“从这个地边,到咱们丁庄的地头,越往东玉米越赖!可往北去,过了这个崖头,就那个电线杆的位置,上面就比下面好得多。”
“是吗?怎么会这样?一个村的庄稼,还有这么大不同?”我实在感到惊奇。说实话,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情形。
父亲为我解惑:“今年这雨啊,是车辙雨,一溜一溜的下,眼看着上头村支部那儿下了,这儿却是干巴巴的,好几回张寨都下了,咱这儿只是阴着,也没瞧见雨的影儿。”他说的功夫,已剥了好几个玉米棒子。
这下明白了,原来都是老天爷的事儿,与勤劳的农人无关。我好几次回老家,都见那玉米叶子打了卷,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不料想到最后也没救过来。想当初乡亲们播了种,剔了苗,除了草,还施了肥,父亲一有空就进了玉米地里照顾,这末了竟然收获甚微!
我有点愤愤不平。但又无处撒气。
父亲倒是平静,神情淡淡的,似乎靠天吃饭了一辈子,这事儿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我静不下来,有点为父亲不甘,付出那么多,收获也太不成比例了!我一边剥,一边嘟嘟囔囔,埋怨老天爷不长眼,埋怨雨水厚彼薄此,埋怨这世上太多事不公平,还把一个怎么都扯不开的玉米,扔到了空苞堆里。
父亲仍是平静的,慢条斯理地说:“这有啥可生气的?往年咱们这玉米棒子大,别的村却小得很,这事哪儿有准?咱是农民,只要下力了,没偷懒,没耍滑,没荒了地就成,其他都是老天爷的事儿。自己问心无愧了,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
一刹那,我真的被震到了!黑乎乎的手停在剥开了一半的玉米棒上,怔住。我怎么都想不到,父亲竟有如此见识,能说出这番道理来!我还以为脾气一向不好的父亲会唉声叹气,满面愁云呢!可回来这几个小时了,父亲只有见到女儿的高兴,全然没有收成不好的忧戚!面对我的满腹牢骚,不仅宽慰,还说出如此深刻又发人深思的话!
看来,我真是小看父亲了!岁月虽然沉淀在他身上不少的风霜,但也抚慰了他年轻时的急躁粗暴。面对失去,他已淡然一笑,全然接受,不抵抗,不抱怨,用洒脱的态度和达观的情怀来面对不太如意的事情。这,真的让我钦佩,又安慰。
而我呢?每天在讲台上伶牙俐齿,到了生活中,却仍免不了患得患失,实在缺乏修行和历练。遇到事情不顺心的时候,还会焦虑,着急,不能像父亲一样镇定乐观。想起刚学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是惭愧,难道我们还不如“古仁人”?
想通了,坐在小马扎上剥玉米,心情畅快多了。父亲说:“一会走的时候,记得把冰箱里给你留的嫩玉米和葡萄带上,一会再摘点辣椒,剜点葱,装点蒜和面,别忘了!”心里顿时温暖。
一抬头,看见他旁边放了一个小玻璃瓶,问父亲这是做甚。父亲说:“玉米上虫子多,捏了放瓶里,攒给鸡吃。”我笑了,笑父亲这样的细心,竟然还嫉妒那群鸡,得了父亲如此的偏爱!不过,想想父亲哪次不是把柴鸡蛋都让我带走,便又觉得亏欠了鸡,赶紧也学父亲,把脚底下的青虫,白虫,都咋咋呼呼的装进瓶子来。父亲提醒我它们会爬出来,我吓得赶紧把瓶子还放他身边。
再坐下来剥玉米,竟然不觉得玉米又小又脏了,我和父亲一起,说着闲话,度过一段休闲的周末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