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熟悉李良开的人都知道,这个前村委会主任不是一个磨磨叨叨的人,干啥痛痛快快,很少拖泥带水。可二零一三年十月七日这天上午九时三十分许,在上海火车站入站口,李良开迟迟不肯检查进站,一会儿拉着二哥李良万的手,叮嘱他注意身体,一会儿又搂着二哥的肩膀,劝他早点回老家,泪花闪烁,欲言又止,话里话外,全都传递着同一个信息:依依不舍。
三弟的异常表现,让李良万很是诧异。在他的印象里,三弟从小就很要强,也很坚强,天大的困难,很少见他唉声叹气,再大的麻烦,也总能一一化解。
“老三,你是怎么了?”李良川拍了拍李良开的头。
“没事,迷眼了。”李良开伸手擦了擦眼角,“老二,你都七十出头了,还在外面飘着干啥?都说落叶归根,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李良万乐了:“原来就为这个啊。我不是在这儿带小孙子读书嘛,趁手脚还算利索,能帮娃儿们一把就帮一把。明年细娃儿要回开县读高中,我自然就跟回去了。你别担心我,我不是好好的嘛,没病没灾,能吃能喝。放心,我这个当二哥的一定好好活着,给你和老幺带个好头,争取活他个九十来岁。”
顿了顿,李良万又开口了:“老三,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别着急,我很快就会回去了。冲锋那兔崽子已经答应我,等他忙过这阵子,就回唐家岩给我落实房子。等你这一圈跑完,前后脚的事,我可能也跟着回去了。”
见二哥不停地安慰自己,李良开更加伤感了,展开双臂,和二哥搂在一起,想说几句彼此珍重的话,话没出口,却低声地抽噎起来。
李良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生怕上海这一别,再也看不到二哥。
老三这一哭,老二也莫名地慌乱和伤感起来,跟着抹起了眼泪。亲自开车来送站的李冲锋也深受感染,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花,一边把把两位老人分开,并把上海开往南京的动车一等座车票和行李箱交到李良开手里:“三叔,赶紧检票,要不然就赶不上火车了。我们进不去,只能送到这里。南京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梦军哥会到车站接您。”
李良开一手接过车票,一手接过行李,恋恋不舍地检票进站。走了几米,他忍不住回头,发现二哥还默然地站在原地,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挥手……
十时四十分许,经过一小时零三十九分钟的高速奔行,李良开乘坐的动车准时停靠在南京火车站。
两个多月的旅程下来,李良开已经熟悉了上下火车的所有程序,不再像当初那样手忙脚乱,非常从容地顺着人流走到出站口,看到了等候多时的李梦军。
李梦军是李良昊和孟英莲的三儿子,是个很有想法、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初中毕业后,他先是到福建晋江的鞋厂学做模具,后又跑到广东深圳一家鞋厂当技术主管,技术越来越好,工资连年攀升,前途一片光明。当老板准备提拔他当副总的关键时刻,他却突然辞工,并且远离了自己精通的模具专业,拉起一个十多人的施工队,天南地北地搞起了拆迁,天天和破房子和钢筋水泥打起了交道。
这一选择,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包括一向支持孩子自由发展的孟英莲,也狠批评了三儿子一顿。李梦军不为所动,带着兄弟们到处打游击搞拆迁,从广东到广西,再经福建到上海,最终在南京落地生根,并正式注册成立了公司,走上了专业拆迁、依法拆迁、规范拆迁的轨道。
坐在李梦军亲自驾驶的奔驰轿车里,李良开眼睛不够用了,看哪觉得哪里高档。尽管他不懂车,但这一路走来,也见识了不少好车,直觉告诉他,李梦军这台车肯定不便宜。一问,果不其然,新车售价九十多万,加上契税和其它相关费用,超过一百万元。
这个价钱,彻底把李良开震蒙了:“你小子,我说你是不是钱多烧包啊?一百多万,得买多大一套房子!我跟你说,有钱也不能这么祸害啊。你屋老汉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托梦骂你龟儿子?!”
“哈哈,这个我真不怕。”见李良开这么严肃认真,李梦军乐得浑身乱颤,“我屋老汉死了三十一年了,想骂我也骂不成了。再说,我这也不是新车,倒了好几手,也值不了多少钱,我买它,就是挣个面子,好不然不好拿活儿呀。
”“你娃儿净瞎扯。开个好车就能拿到活儿?照你这么说,那些老板啥也不用干,贷款买台好车,就可以空手套白狼了?显然不可能噻。”李良开不以为然。
“三叔,您真行,真不愧是村主任出身。”李梦军深表敬佩,“还真让您说中了,光靠好车,真不一定能拿到活儿干,还得靠别的本事。”
“那你靠啥子本事?”李良开顺藤摸瓜。“打麻将。”李梦军如实相告。
五年前,在上海至南京的火车上,李梦军结识了南京某房管部门的一位姓白的处级干部,人称白处,湖北孝感人,三十五六岁,人如其名,长得白白胖胖,见谁都乐呵呵的,一副八面玲珑、四处逢源的模样。
原本,李梦军并没奢望与白处有什么交集,可一路聊来,发现彼此有不少共同话题。比如,白处老家在孝感,而唐家岩李氏先祖李和钦也来自孝感;还比如,白处的母亲姓李,并且与李和钦同样来自孝感洗脚河一带;再比如,白处喜欢玩麻将,李梦军也好这个,两人技术都不差,均属于赢多输少那个级别的。就着玩麻将这个话题,两人越唠越投机,彼此交流了不少心得。等到下车前,白处主动留了自己的电话,让李梦军有事找他,还说有机会一定在一起切磋一下麻将技艺。
那段时间,初到南京的李梦军正为没活可干发愁,得知白处在房管部门工作,他隐约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经过一番精心准备,李梦军花高价找来几个资深麻友,张罗了一个饭局,把白处请出来,先吃饭喝酒,再安排牌局,在几个人的精心配合下,一个晚上下来,白处赢了个盆满钵满。
就这样,白处和李梦军先是成了麻友,后来发展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再后来升格为利益攸关的合作合伙:白处负责给李梦军提供可拆迁的房源,李梦军则通过打麻将方式给予其丰厚回报。当然,白处遇有闲暇时间,也会找李梦军张罗牌局,而李梦军也从不掉链子,总能让白处满意而归。
李梦军也曾提出直接给白处好处费,白处也不说理由,反正就是不干。后经高人指点,李梦军才明白其中的奥妙:直接收钱叫受贿,抓住了就是违法;而通过打麻将赢钱,性质就没那么严重了,如果没有别的证据,顶多算是参与赌博,处理起来要轻很多。
从白处口中,李梦军了解到了一段靠打麻将升官的官场秘闻。
白处是公认的搓麻高手,想赢就赢,想输就输,几乎从不失手。这当然不是遗传,而是源于儿时的耳濡目染。从曾祖父那辈开始,白处家四代单传,三代开棋牌室,家人成天和麻将打交道,白处五岁时就学会了搓麻将,上初中时打遍小镇无敌手,麻友们惊为天人。正是因为这身绝技,白处的人生充满传奇。
高考那年,白处数学得了满分,别的科目发挥得并不理想,总分离一本录取线尚有一段距离,眼看就要与梦想中的大学失之交臂,其父不知从哪里打探到前来招生的老师好搓麻将,于是投其所好,还安排白处暗地里配合,结果白处按数学尖子特招入学,成为南京某大学数学系的一名新生。
进了大学,白处的主要任务不是学习,而是陪学校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与方方面面的客人搓麻将。当然,白处是不必为钱发愁的,每次都有人给他一笔钱。而他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既要不露声色地把手头的钱输给人家,还要配合客人把学校领导的钱赢走。
毕业前,别的同学都为工作发愁,白处则无动于衷,继续以搓麻将为主业,最后在学校领导的安排下,顺顺当当地进了南京市某房管部门。
正式工作了,白处的主要心思依然没在工作上,白天打瞌睡混日子,晚上陪人打麻将。同事们都以为他要玩完,不料他却顺顺当当地调职晋级,从普通办事员到科员,再到副主任科员、主任科员,一步也没耽误。
有人说白处有赌神的天赋,在机关当个净听领导吆喝的干部算是白瞎了,不如到拉斯维加斯或澳门的大赌场里从业,收入肯定要比现在翻许多番。对此类议论,白处向来左耳进右耳出,一笑了之,白天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处理公务,晚上则精神百倍地奋战在麻将桌上。
渐渐地,同事们发现白处不仅自个麻将搓得好,配合意识和动员能力也很强。机关的大小头头,会搓麻将的,白处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不会玩的,也会在白处的动员引导下逐渐上瘾,同样玩得乐乐呵呵。如此这般,白处想不升官都难。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民主测评或个别谈话时,总会传出对白处不利的讯息,但他每次都有惊无险,无一例外。这就样,白处的职务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攀高,最终升职为处级调研员,分管一摊工作,掌握着实实在在的权力。
听完李梦军的介绍,李良开心里掠过阵阵不安:“你以后离这个姓白的远点。现在这个大气候,他恐怕早晚要出事,到时候别把你也牵扯进去。”
有这么严重?李梦军倒吸一口冷气,默默地开着车,没再说话。
【桐言无忌】
再一次惊叹渝夫笔下的人物,这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白处长,他的升学始末和工作历程真的是一个又一个的传奇。
听说过不分昼夜的学霸,看见过废寝忘食的学子,就是没闻过凭借打麻将能升入一所还是中国十大名校之一的南京大学。桐言真是寡见少闻了,这等奇葩之事居然就在眼前。官场如战场,李梦军,如果说白处长是“猴祖”,那么你就是“猴孙”,你们都是猴精百灵、少见多怪的“精猴”!
一个仅仅初中毕业的“村娃子”,闯拼大江南北之后能在南京落地生根,并正式注册成立公司,走上专业拆迁、依法拆迁、规范拆迁的轨道,你可真不是一般的“细娃子”呀!有多少名牌大学毕业的莘莘学子未能偿己夙愿,有多少驰骋商界的纨绔子弟没有达到目标,有多少奋力打拼、久经沙场的生意强人一直没能一鸣惊人,而你李梦军却开上了价值百万的大奔驰,你这要羡煞多少愤懑青年,引起多少追梦人的嫉妒!
看来,你李梦军还不是鼎名之人,这位白处长才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不全麻倒誓不走之能人。玩麻将能玩到南京大学,玩麻将能玩到房管工作,玩麻将能从科员玩到处长的级别,玩麻将能玩出人生的最高境界。这位白处,您还真是没有白白的处在这个世上,千万要清清白白、处处平安,把你的麻将人生中中举举的过、发发大财的度,白白净净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