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手里冒出来个云的项目，和几家云厂商PK，心里想着去看看这几家都有啥独门武功，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发现除了名字的区别外，好像也就没啥了。突然会觉得这个行业，挺难的。
至少和现在大热的人工智能比起来，难多了。
在实际客户处发现云计算有太多复杂而具体的工作需要持续投入，但每一个具体工作能够带来的产出却又不具备立竿见影的特质。
而且，任何一个方面的工作没有做到位，都有可能产生连锁反应。
尽管云计算以外的其他细分领域事实上也具备这种系统性特征，但至少这些系统的输出是常人耳渲目染的服务或产品，而云计算并不是直接服务于常人的。
云计算到底是什么，成了云计算行业最难以回答的问题。
最近有一种颇为流行的说法，云计算的用户本来就应该是研发人员而非普通用户，但这个回答可能只有本来就熟悉云计算的人才能理解，对于大众来说，仍然是过于晦涩了。
我认为云计算是计算、存储、网络等基础资源和使用者之间的标准化接口，这一点和IP非常相似。云计算的主要用户确实是研发人员，因为普通用户并不需要直接调用这些底层资源，就像普通用户并不需要知晓IP是什么一样。
但为什么云计算要比IP复杂得多得多？
因为IP只是网络这一种资源对外的接口，IP层提供的服务只有数据转发。
但现在我们觉得IP层简单，是因为开放系统互联过程中最艰难的阶段已经结束，全球在网络层已经达成共识，实现了网络技术的标准化和一致性。在此之前，网络技术一点也不简单，这导致在2000年前后网络工程师是互联网行业技术门槛最高、收入最高的职业。
CCIE证书的含金量之高，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在那个时代，IP层事实上也承担了大量日后由应用层承担的任务，例如依靠移动IP解决用户在不同子网之间的业务连续性问题，依靠QoS技术解决应用层服务质量保障问题，依靠流量工程解决用户流量流向的引导问题。这些任务都需要向IP层注入新的技术和复杂性，并且需要以网络基础设施能够掌控和感知用户行为为基本前提。
然而，这个前提在互联网行业崛起之后就不复存在，但IP层在完成历史遗留的使命方面依然不遗余力，于是自然而然地迎来了复杂性的巅峰时刻。
只是IP层最核心的功能：网络资源的标准化接口功能，反而被弱化了。
此间电信运营商在去管道化、去OTT化与管道化、OTT化之间纠结摇摆，不经意间塑造了今日网络管理、资源调度、组织架构、绩效考核、业务体系、人力资源等诸多方面的骨架和内核。
尽管今日IP层的功能和技术体系又重新收敛到极简的网络接口，但这些非技术的方面仍然在艰难转型之中，并构成了电信运营商云网融合的最大难题。
但不管怎么说，IP层直面用户和应用的时代已经结束，二者之间出现了云计算这个新的层级，尽管云计算距离标准化仍然有相当长的距离，但其复杂性主要表现为云计算与用户之间的接口复杂性，而云计算与网络之间的接口要清晰简洁得多。
这使得电信运营商可以在云网融合的过程中更多关注于非技术因素。
但是对于云计算来说，并没有这样一个中间层去完成用户需求的收敛和标准化，因此必须直面用户不断演化的需求以及应用层技术发展带来的各种新问题。考虑到目前的IT产业中仍然有相当大比例的用户没有上云，而已经上云的客户仍在信息化与数字化之间螺旋式演进，短期之内，云计算仍然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仍然需要承担大量非标的工作。
尽管为特定用户定制的行业云产品与标准云产品的设计目标背道而驰，云厂商自身也不具备行业云产品研发能力，但仍然不得不在字面上或行动上去迎合行业客户的复杂需求。
这也只是描述了现象，并没有解释原因。但只要看一下最近这几年即使是在网络接口已经高度收敛和标准化的情况下电信运营商为了迎合行业客户定制化需求而推出的各种细分行业网络解决方案，就能够理解在一个发展中的成长型市场上，基础设施的持有者也不得不为了营收而持续探索标准化接口以外的繁复功能和非标生意。
但这些行业解决方案之所以能够被运营商承接，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云计算的非标现状，在很多用户的认知体系中，云计算和网络并不是界限清晰的两层基础设施，对于云计算而言，高度的非标化也大大降低了市场准入的门槛，人人皆可云计算。
这非常像2000年前后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的路由器交换机厂商以及2015年前后如过江之鲫的CDN厂商。
由于高度的非标化，云计算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仍然高度依赖人工，属于人力密集型产业。谷歌号称只需要20来个网络工程师就可以管理好谷歌云全球基础设施。但谷歌的规模体量之大无人能及，规模效应天然偏好以标准化获得高效率，而谷歌内部云网与业务系统之间接口的标准化属于同一个管理域内部收敛问题，难度也低于跨越管理域的协商和交互。饶是如此，谷歌SRE工程师仍需要将50%的时间投入编程工作，以应对来自应用层快速变化的需求。
无论是SRE还是DevOps，实际上都是云计算高度非标现状的缩影。在标准化的接口尚未形成之前，提升系统效率的不二法门便是内生出一套能够在云计算内部屏蔽异构性和复杂性的夹层，以研发人力成本置换基础设施的资源和运维成本。
类似的情况在网络中也发生过，那个夹层叫做MPLS。
现在，一种叫做SRv6的夹层正在崛起，但现在的网络还像三十年前那样需要夹层吗？
需要，还是不需要，这是一个问题。
无论网络层是否仍然需要一个夹层，云计算都是非常需要的。
夹层是调和矛盾和冲突的和事佬，是满足既要又要冲动的双刃剑。宝剑锋从磨砺出，磨着磨着，也就铁杵磨成针，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站在基础资源接口的视角看云计算，仍然是一个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成长型行业，未来仍然存在巨大的变数和空间。但云计算毕竟属于基础设施行业，其成长的模式和速度取决于应用层规模扩张的速度和方向。当应用层所在的互联网行业遭遇寒冬，上游的云计算和网络基础设施很难独善其身，而云计算的标准化进程也会因此而出现徘徊和反复。
毕竟，自古以来，接口都是自上而下定义的。
以大模型为代表的人工智能产业能否成为打破僵局的突破口目前扔不明朗，尽管英伟达和OpenAI都被寄予厚望，但二者仍属AI的上游基础设施，其规模和形态取决于下游AI应用产业的发展。而现实情况是，AI的应用层远未形成规模效应和成熟产业形态，AI基础设施距离形成标准化接口仍然无远弗届，现阶段AI产业甚至都没有清晰的层次划分的概念，业内人士也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英伟达既当爹又当妈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的状态有什么不对劲，而一众AI的父亲们所发表的言论又几乎全部聚焦在虚无缥缈的“AI与人类相爱相杀”话题上，偶尔还隔空拌个嘴。
这么一看，短期内AI自顾不暇，云计算是指望不上AI的救兵了。
实际上，在网络发展的早期，类似的形而上的讨论也充斥着学术界和工业界，但真正称得上哲学思考的文献，反而无人问津。
PR的热度和产业的兴衰往往并不成正比。
在整体性的迷茫之中，迎合社交媒体口味的PR无孔不入，但若没有无孔不入的PR，则新兴产业又难以形成有效动员社会资源的能力。
此事古难全。
TCP/IP从问世到登顶，花了差不多五十年光景，其间筚路蓝缕否极泰来何止一两次。
云计算的万里长征，这才哪到哪。
云计算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不会有标准的答案。
先活下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