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失去母亲的第52天,到现在我还是会恍惚,仿佛母亲还在,只是没有联系我而已。
母亲的一生历经坎坷,在一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经历让母亲一生病魔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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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我的姐姐出生了,因为营养不良,姐姐出生时体重不到三斤,据母亲说,姐姐当时胳膊的粗细只有大人的大拇指粗,身上几乎瘦的只剩骨架。如果以现在的医学技术,出生不到1500克的宝宝大有人在,而且存活率还是很高的,但是在当时的小县城,姐姐被医生判了死刑。一个怀胎十月,刚当妈妈的女人听到自己刚出生的宝宝被判了死刑有多绝望,当妈的人都懂。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劝母亲放弃,都说母亲当时还年轻,可以再生嘛,不光是经济条件不允许,是医疗条件也有限,别到最后人财两空。可是对于一个母亲,怎么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去?所有善意的,恶意的劝说在自己孩子的生命面前都是无用的唾沫星子而已。是母亲一直坚持,哪怕医生都放弃了,母亲还是坚持24小时不合眼守在姐姐身边,日夜打点滴。母爱啊,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姐姐奇迹般地康复了,而且身体越来越好,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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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家里的老二,但母亲第二个孩子不是我。母亲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我的“哥哥”。关于“哥哥”,母亲不愿多提,我不敢多问,只知道似乎是一个冬天,“哥哥”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从此母亲不愿再提孩子。但母亲是一个多么喜欢孩子的人啊,于是1991年,有了我。母亲说,因为前两个孩子体弱,怀了我之后她就拼命补身体,一不小心补过了,孩子是好了,我的身体很健康,受苦的却是母亲。因为医学知识有限,母亲只知道补身体对孩子好,我在母亲肚子里整整多待了一个月,体重也越来越高,最后去医院吊了催产素开始生,吊催产素的痛只有生过孩子的人才知道。怎么形容呢,我自己生孩子也是吊催产素,毫不夸张,我痛的想跳楼,哭着求医生给我剖了吧,我不要生了!哪怕知道剖宫产恢复慢,对身体不好,但是当时痛到失去理智,怎么不疼怎么来。然而吊催产素并没有让我出来,胎儿过大,时间长了母女都会有危险,所以母亲在经受了催产素的痛之后又临时被拉去剖宫产,但是县城的医术没有现在发达,剖的过程中母亲大出血,被抢救。如果你看过《人间世2》,母亲当时的凶险应该不比电视里差。鬼门关走了一趟以后,我出生了,10斤半,母亲命捡回来了,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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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妹妹出生了。生过孩子的人都知道,第一胎如果是剖宫产,第二胎很大概率也是剖宫产。所以因为妹妹,母亲肚子上挨了第二刀。妈妈群里都流传着,女人肚子上最多挨三刀,剖宫产最多两次,剩下一刀要留给自己,以防以后生病动手术。母亲的第三刀在后来做透析腹部插管也用掉了。四个孩子几乎要了母亲半条命,每一个妈妈跟孩子都是生死之交,我想母亲后来的病从那时候就埋下伏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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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母亲做过各种工种,开过理发店,摆过地摊。小县城那时候还不规范,街上摆摊是会有城管来管的,母亲起早贪黑出摊,一天也就赚几十块钱,一块两块,甚至一毛两毛都会计较的人遇到城管还得陪着笑脸拿好几天的收入去疏通关系。夏天,母亲在街上卖冰棍,中秋卖月饼,冬天卖帽子手套。夏天还好,北方的冬天刺骨的寒冷,母亲早上五点多就要起床,给我们做早饭,然后出摊,晚上十二点多,甚至凌晨才收摊。那几年,家里是真困难啊,母亲中秋卖的月饼我们只有在最后有剩余甚至过期的时候才有的吃。我从小学念初中,学校要交200块,母亲找完了熟人才借到钱给我拿到手里,千叮咛万嘱咐我千万不可以丢掉,我把钱攥在手里,戴着手套,紧张地出了一手心的汗。第二年的夏天,西瓜刚上市,有一天母亲答应我第二天买个西瓜的,第二天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晚上母亲食言了,我跟母亲赌气,一直在院子里坐到深夜都不进门睡觉,隔天母亲和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了......年少无知的我啊,不懂生活的苦楚,哪个母亲不想给孩子最好的,很多年以后母亲依然记得这件事,我的任性竟让母亲愧疚了这许多年。当妈的是最心疼孩子的,同一个时期,有一天家里来了城管收垃圾费,一家10块钱,母亲交不出,一直在跟城管的人讨价还价,其中一个人吓唬说再不交的话罚款200,小孩子经不住吓唬,我一听要交200,赶紧去跟邻居的奶奶借了10块钱给了城管的那个人,母亲瞬间嚎啕大哭,孩子的“懂事”其实是母亲心里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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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高中以后家里条件好一点了,母亲做一点小生意,冬天定制棉服棉裤,几个月能有一点收入,对我们的经济也宽松了不少,我甚至能攒一点私房钱,但母亲的劳累依旧。经常晚上缝衣服缝到半夜,回家大多数是凌晨,长期的劳累加营养不良让那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但母亲舍不得去看病啊,再加上县城的医疗条件有限,连糖尿病都检查不出,直到母亲并发症一堆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几年,母亲辗转北京,西安去看病,从不得不注射胰岛素,到不得不开始做透析。12年,我工作的第一年,姐姐刚刚怀孕,我们在太原过年,那一年的春节母亲在医院度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经常出现在电视剧里的病人的样子,母亲鼻子上插了管子,手指上夹了蓝色的夹子。15年,那一年家里一年搬了三次家,我没在家,但我深知搬家有多麻烦,母亲跟我商量要买房子,我们手里的钱都有限,看中了的那一套比预算贵一点,母亲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如果再谈不下来价格了,买还是不买?”我知道她是想要的,我说“买!”那是我最不后悔的决定,母亲租了几十年的房子,一套自己的房子是她一辈子的心愿。尽管后来她一直跟我说,如果晚几年可以买更好的,但让她晚几年住到自己的房子那将是我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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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年,是我最难过的一年,跟小草的关系紧张,经济也紧张。妹妹带着母亲去西安做了眼疾的手术,我这次没给钱,母亲也没要。我以为自己一时的困难一次没付不要紧,母亲应该可以付的出,母亲妹妹也都没跟我开口,这是我永远后悔的一件事情。母亲后来聊天才提起,这次西安之行妹妹带着母亲回来以后身上只剩100块,如果不是车票提前买好差一点回不了家。妹妹一回来就面临要付房租,供暖费,带母亲看病工资也被扣得差不多了,但至始至终也不曾跟我开口。17年,我结婚了,我的婚礼跟朋友拍了那么多照片,确没有认认真真跟母亲拍一张全家福。三姨拍的一张照片成了我们姐妹跟母亲最后的合影。母亲从生病以后就拒绝别人给她拍照,因为长期生病,身材变形,母亲不再让我们给她买衣服,也拒绝拍照。我现在才明白,哪个女人不爱美啊,只是我们都把母亲的健康放在首位却忽视了她其他所有爱美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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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我生孩子之前一个月,母亲住院了。妹妹给我打电话说母亲又新加了一种病——肺动脉高压。我查了所有我能查到的资料,资料说,这种病晚期生命只够撑两到三年。我们作为家属束手无策,只能听医生的意见如何治疗。我习惯了母亲身体的各种不适,只觉得自己尽可能多出钱让母亲好好治疗,一定会跟以前一样,慢慢维持的。直到我生小艾偶的当天,母亲又住院了。没有人告诉我母亲的病情有多严重,每次视频母亲精神也都很好,我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一个月住院一次太频繁,一定比以前严重了一点,但是我从来没把母亲跟死亡联系在一起。我跟小草计划着,等来年天气暖和一点,宝宝大一点了,我就带着宝宝回家多住一段时间,让母亲好好看看我的孩子。直到快到国庆了,妹妹一天早上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医生给母亲下了病危通知书,我连夜带着宝宝去了太原,妹妹说,没事了。整个国庆期间,我每天去医院陪着母亲,我看着她精神越来越好,看到我的宝宝特别开心,每天都在笑,一点没因为自己的病情愁眉苦脸。彼时我的乳腺炎刚刚好,每三个小时挤奶一次,宝宝也还在吃母乳,母亲还劝我要先管好孩子,不必每天都去看她。后来听医生和她聊天我才知道下病危的那一天,母亲彻底失去意识,医护人员和姐姐都24小时没合眼。我回上海的那一天,我从医院准备走了,我说“你要好好治疗,千万别给我省钱,不可以再出现让医生抢救你的情况了啊!”母亲哈哈笑,特别开心,我不知道这将是我这一生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说的最后一句话。2018年11月27日,农历十月二十,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是我失去母亲的日子,而第二天就是母亲的生日。母亲的一生定格在53岁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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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因为生活的磋磨脾气不好,我亦继承了她的急脾气,两个急脾气一起没少吵架。我的青春期几乎在跟她的日常争吵中度过,但是这并不妨碍我跟母亲的精神交流。母亲于我,亦师亦友。家里有什么事情,母亲会跟我商量,我遇到事情,也会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询问意见跟建议。母亲文化程度不高,但她一生都在学习,她对知识的渴望远超于我,她的智慧和情商也是我此生都无法企及的。以前听到身边人的至亲离开的消息,我只感叹一句生命无常,也会劝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轮到自己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听进去任何理智的劝慰,我甚至在最初的几天会想我可能只是做了一个梦,会幻想哪一天母亲突然醒来,跟我说“这一觉睡的好长!”我们的教育教会我们如何解决人际关系,如何独立生存,如何解决生活中各种各样的困难,缺唯独没人教过我们如何面对死亡。奇葩说有一集的辩题是“如果身边的亲人身患绝症,自己选择死亡,我们要不要鼓励他活下去?”奇葩说高手如云,如果没有经历这一切,那些辩手的论点都能说服我,但面对自己的至亲,什么道理,什么科学论据都无法让我信服,我只要一个活着的妈妈!以前我是唯物主义者,但面对母亲我会想,人的生理机能完全停止之后人真的不会痛吗?万一她痛怎么办?万一只是她说不出呢?万一家乡的那些身后事的流程我一步做错了她受苦怎么办?万一,我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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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主治大夫跟我说“生活还要继续”,可是没妈的孩子生活要怎么继续?闺蜜说“我们该长大了,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成长”,可是这样的成长我宁愿永远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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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太短,我们太健忘,谨以此文纪念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