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理想的女人”
芸娘名陈芸,字淑珍,清朝乾隆年间苏州布衣文人沈复的妻子。她一经从夫君的自传体笔记小说《浮生六记》里款款走出,便盈盈然落座于中国文学史,再难离席。
芸娘不是以貌为胜的绝色美人,夫君沈复笔下的她,“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清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最多算是个容颜清丽的女子。
虽然早已看出芸娘“两齿微露,似非佳相”,“恐其福泽不厚”,但十三岁的少年沈复,对这位表姐一见钟情,继而向母亲明言“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
古人重面相、乞福相,可“两齿微露”,福泽不厚又如何?
“乃是人间最理想的女人,能以此姝为妻,真是三生有幸呢!”对芸娘,大师林语堂仍是如此不吝赞美。
灵颖好学 无师自通
芸在牙牙学语时,听口授的《琵琶行》便能诵背。四岁丧父,家道零落,幼儿寡母,再没机会从师读书。
然而她的灵颖赋予她奇迹。偶然间从书箱里翻到一本《琵琶行》,对照年幼时的背诵记忆——相当于按音索字,逐字来认,居然认全了白居易这首长诗。
自此初通文墨,日常操持家务女红闲暇里,也试着读诗吟句,竟也妙手偶得了“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佳句。
与沈复定下婚约之后的当年冬天,芸的堂姐出嫁,沈复又随母亲前去时,曾向芸索要诗稿来读,见多是未成篇的零散句子,便问其缘故,芸笑答说,这些句子没有老师指点,只能算是随手偶得,但愿有朝一日能得一知己,又可以当我老师,我们共同推敲写完。
——这当真是慧心女孩对未来幸福的憧憬和铺垫。
真挚率性,青莲知己
后来与沈复成婚后,新婚夜,芸能捧读《西厢记》“不觉阅之忘倦”,沈复抚其双肩体贴慰问连日辛苦,于是二人共论《西厢》,颇似宝黛。
沧浪亭畔的我取轩里,两人月下品诗文,论李杜,沈复问妻子更喜欢哪一个的诗风,芸说,“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激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又说,“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
爱李白胜过爱杜甫,骨子里多的是一种浪漫活泼的情调,字句间洋溢着真挚率性。在那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对于一个贫寒家庭无师自通的女孩子来说,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见识了。
沈复于是笑她,“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己。”芸亦笑回,“妾尚有启蒙师白乐天先生,时感于怀,未尝稍释。”
沈复再笑,说,怪了,李太白是你知己,白乐天是你启蒙老师,刚好我又字三白(沈复,字三白,号梅逸),是你的夫婿,你与“白”字何其有缘欸!
芸再笑回,‘’既然与“白”字有缘,以后恐怕白字连篇呀。‘’于是夫妻二人一起大笑。诗话与家常尽妙在其中了。
应答之间,芸娘既展示了自己在诗文上的渊源喜好,也妙语安顿了自己的谦逊,没有喧夺文人丈夫的长项。
虽然沈复并不是个与妻子争长短的性情中人,但初为人妇的芸娘,依然极有分寸。
善求善悟,升华难得
沈复和《咏柳絮》四律时,写出“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时,芸娘能为之叫好,“甚击节”。
若非自学通文,又如何能欣赏,会点赞,如何能在男人才有资格读书的社会,与丈夫达到文化层面的共鸣。
后来二人在灌园老夫妇处避暑田居,日落相携登土山时,又有随意联句吟诵的,“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
文字,文化,总是心灵沟通的不二高配。封建时代普通人家女子大多不识字,能在这个层面做到夫妇唱随琴瑟和鸣,自然是对爱情之魂的优雅升华。
字里行间的沈复显然无比享用,我们今天读来,也不由得心向往之。因为,即使今天这样男女平等读书,文化普及的时代,能做到如此以文相通的,也属难得。
而更为难能的是,芸娘能踏上这个层面,完全是成于她的好学,积累,是善求善悟的自造结果。
学习,进步,成长,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人获得想要的幸福的最好保障。
——╱下篇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