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
——《我的女儿》
我女儿刚送来一首诗,我念给你听,题目是《妈妈的手》
婴孩时——
妈妈的手是冲牛奶的健将,
我总喊:“奶,奶。”
少年时--
妈妈的手是制便当的巧手,
我总喊:'妈,中午的饭盒带什么?'
青年时--
妈妈的手是找东西的魔术师,
我总喊:“妈,我东西不见啦!”
新娘时--
妈妈的手是奇妙的化妆师,
我总喊:“妈,帮我搭口红。”
中年时--
妈妈的手是轻松的手,
我总喊:“妈,您不要太累了!”
老年时--
妈妈的手是我思想的对象,
我总喊:“谢谢妈妈那双大而平凡的手。”
然后,我的手也将成为另一个孩子思想的对象。
念着念着,只觉哽咽。女儿小时,我未曾给她冲牛奶,大概在她心里冲奶的是外公外婆;5岁学习二胡,陪伴她的是外婆,我未曾给她准备过一餐盒饭;初中时,孩子叛逆了,我疲于给她找学校,各处找人;高中时,没有太多沟通;大二那年,女儿挂7科时顿悟,顺利度过大三大四;今年国庆,女儿奔赴北京,开始了异地他乡的生活。她居然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了大姑娘了。
前日,女儿微信告诉我:对不起妈妈,第一月工资,没有给你买东西。我给轩轩妈妈买了一件羽绒服,感谢她对我的照顾;给了外婆100块,是因为出发前就答应外婆的;还请北京的叔叔阿姨吃饭,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呵护;对不起妈妈,没有给你买东西,更没有给你钱。听孩子这么说,感受她的长大!
母女一场,因缘也只在五十年内吧!其间并无可以书之于史,勒之于铭的大事,只是细细琐琐的俗事俗务。但是,俗事也是可以入诗的,俗务也是可以萦人心胸,久而芬芳的。
在陕西镇巴,那个偏远地方,女儿来到了我身边,刚刚三天,探望邻床的气质大姐看到她时:以为已是满月的孩子,红彤彤的脸庞,大大的眼睛,三天就能盯着人看。
费祎 , 三国时蜀汉名臣,与诸葛亮、蒋琬、董允并称为蜀汉四相。祎,古代时一种美玉,多用于人名;我希望她如美玉;婧,指女子身材姣好,女子有才品,于是取名婧祎,心里希望她能身材姣好且有才气的如美玉一样的女孩,后因乘坐飞机每次打字不便,修改为靖依。女儿果然对音乐有天赋,三岁就能哼唱好汉歌不跑调,母亲发现后,五岁让女儿学习了二胡。从五岁到十二岁,每个假期都在张晓东老师家里度过,每天不低于10小时的练习,让她练就了良好的基本功!!
仅仅对女儿关注艺术发展,对其身心成长太少关心,错误的把孩子送到了巴蜀中学,她感到不适感到孤独,而此时她还承受着家庭的变迁,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不安,我却没有给孩子温暖的怀抱。女儿叛逆了,逃课、说谎等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我简单粗暴的把孩子从重庆转到了青海读书,一个少数民族孩子共读的学校,一个叫做鹏飞的同学给了女儿鼓励与关怀,孩子开始爱读书了,但是完全跟不上;于是我们从青海转到了成都,又辗转回到了綦江。我突然从抱怨中反思自己,我为她做了什么?我应该鼓励她,一篇清华学子的开学感言深深的打动了我:当全世界都抛弃孩子时,你一定要鼓励孩子,哪怕只有一个点。虽然我改变了,可是女儿还是没有读完初中,我心灰意冷的随着单位同事去日本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我回到台下时,好多同学问:靖依,是你妈妈吗?她点头是,也没有搭理我。终于把我想给她说的话,今天全说了,不仅仅对她说,给了接近两千同龄孩子诉说了,哪怕我的女儿不愿意高考,其他孩子更好的参加高考,也是好结果。
恰巧,我上海同学薇请她去了一趟上海。薇一家给了孩子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感受了家庭的温暖与文化的魅力。于是她回来要求读高中,高一还行,高二开始无法跟上学习进度,在离高考只有四个月时,告诉我:要放弃高考,理由充分:比尔盖茨也没有大学毕业,从此再无任何沟通。我的心里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谢谢女儿高中的班主任,让我在高考百天冲刺会议中作为家长发言。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三月,实验中学高三接近两千学子聚集在操场上,暖洋洋的春日照在孩子们身上,睡倒一片。汉语专业的校长讲话后,资深且东北过来的语文老师,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铿锵有力。记得我上场时,女儿拉了拉我的衣角,扬着头,不屑的提醒我:看看这睡倒的一片,讲10分钟的就讲5分钟,准备讲5分钟的就讲3分钟,自己看着办!
我带着巨大的压力上台,不会错过这次与女儿公众交流的机会。从高考是什么?就是俞敏洪这样的成功人士也是因为高考从农村走到了北京,中国几千年来,科举考试依然是寒门学子成长的重要路径。高考不仅仅考学生更考家长,作为家长代表,我郑重表态并鼓励孩子们,当年获得诺贝尔奖的莫言也曾是一个木讷的少年,操场上的孩子们未来也许就是莫言就是俞敏洪就是马云,祝福孩子们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皇天不负有心人,女儿终于告诉我:妈妈,我参加高考吧!大一大二也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依然频频传来缺课挂科的消息。突然有天一起夜宵时,领桌一个15、6岁年纪的女孩喝着啤酒,女儿不经意的说:小小年纪喝什么酒,上当受骗了还知道为了什么。我看着她,第一次感觉女儿长大了。果然大三大四一科没挂,顺利拿到毕业证,当女儿把毕业证微信给我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回家后某天的对话,发现自己是女儿的精神支柱。哪怕是单身母亲,哪怕经济不好,我也让女儿学完二胡十级并师从蒋才如老师。还告诉她:我让你学习二胡,不希望你未来一定要靠二胡为生,也不是希望通过二胡来养我,是希望你有天有更多选择职业的自由,还有一个兴趣爱好,妈妈希望你成为一个快乐的女孩。每每听她说:妈妈我就是你的拖油瓶,我都告诉女儿:你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你是妈妈成长的最大动力。确实,这十五年,我自考汉语文化专科本科,自学理财知识、演讲知识,从一个上台哆嗦的菜鸟蜕变成在几千人面前自如演讲。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感谢你----我的女儿,没有你,我没有压力,不能前行;没有你,我没有希望,不能坚持;没有你,我没有动力,不能奋进!更想不到的是,我的努力都在你的眼里,成为你成长的动力,于是你从小学习的二胡成为你的技能,你坚持写字,可以从高中开始包揽黑板报,你乐感很好,可以以歌为友;你搭配有序,跟上时尚,你明辨是非,审时度势。
直到今年国庆节,女儿要远行北京,我的小棉袄要离开我,真的开始成年生活了,午餐时,燕子妹妹问我:依依工作了,姐姐你有什么感触呢?我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唯有眼泪慢慢的流下来、流下来,是激动时开心的眼泪!
世路险膨,人生实难,安家置产,也无非等于衔草于老树之巅,结巢于风雨之际。如果真有可得意的,大概止于看见小儿女的成长如小雏鸟张目振翅,渐渐地能跟我们一起盘桓上下,并且渐渐地既能出人青云,亦能纵身人世。所谓得意事,大约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