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北风料峭,不眠的夜色下城市如炬。一场突如其来的细雨好似把这城市蒙上一层薄雾,雾里雾外竟是猜不透看不透。
雅宁,身穿一席亚麻色呢子风衣,怀抱挎包,立着衣领小跑进了酒店。在大厅的角落褪下外套,耐心等待。
等待是寂寞的,她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被掏空的心情随着烟云缭绕在眼前。左手在桌子上来回颠倒打火机,她看到手表的指针一秒一秒的走动。
终于楼梯处徐凡敞着怀扶着扶手慢步下来,看到他醉态伶仃的样子她赶忙上前搀扶他。
她说“今天又喝了这么多,会不会很难受?”
他苦笑着说“嗨!终于谈下来了!”
雅宁要徐凡在酒店等着,他执意走出去,雅宁也只得应允。对于他,雅宁总不懂得拒绝。
雅宁把他送到家里,又帮他洗了弄脏的衬衫,徐凡仰着身子晕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才感到些许轻松,只有这样纯净的颜色才能使他觉得安稳,心里的负担变得没那么沉重。
两个人坐在茶几前喝着热茶吸着烟谈起童年。
徐凡:“小时候,老师问我未来想做什么,我站起来大声回答我想做个野人!”
雅宁笑道: “可见你小时候是多么烂漫天真。”
微醉中徐凡看着雅宁嘴角轻扬,半红脸庞如河 畔红花,不知是酒劲未过还是怎的竟又有些痴迷,“其实你想说我傻是吧?你想啊,当个野人多自由,在林中荡着藤条哇哇乱叫随意生活,可是后来老师让我改,我把句子改成想当一个老师。”
雅宁往着他的杯子蓄了茶水,“老师?老师很辛苦的,教书育人,学生们正值叛逆期,若认真负责那真是要操碎了心。”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或许,童年的时候就向往着平凡的生活呢,大学与社会真是让人透不过气,可是还好啊!今天可是谈了一大单呢!”
雅宁掐掉烟担心地看着他,“徐凡,或许这样的生活真的不适合你,你太累了,最近又在吃安定吧,我朋友单位的人力资源部正好有一个舒适的职位,薪酬虽不多,仍然可使你的生活衣食无忧,”
纵然有机会能使人脱离苦海,了然名利,可那是要多大的决心。徐凡心里憧憬着平凡的生活,又在金钱地位的欲望之中徘徊挣扎,它们如铁链如围城禁锢着他的肉体与他的凡心。
徐凡把握着桌子上的杯子,看着水中茶叶沉浮,“可是我又怎么能放弃现在拥有的,领导重视,亲朋献媚,舍弃这些,只怕要叫世人笑话唾弃⋯⋯”
雅宁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徐凡,你听我说,这不是你要的生活,你太辛苦太累了。”
他把另一只手放在雅宁的手上,然后双手握紧雅宁,站起来想靠近她,“起码现在你还在。”
雅宁慌张地起身远离他,“徐凡⋯⋯你知道的,我和他现在异地,虽然联系不方便,可是感情很好的⋯⋯”
徐凡双手举在胸前身体半蹲,这姿势凝固了几分钟,他又坐回椅子,双手掩面而沉默。
他终于合衣躺下,雅宁安抚了他的情绪,给他盖上了被子,轻脚离开。
雅宁轻轻关上防盗门“咯嗒”一声,楼梯间的感应灯亮了,她靠着门一时间怅然若失。
这天雅宁早早下班,买了一些甜玉米,穿带上粉红色的花边围裙,屋子里播放的是一首英文女声爵士乐,她伴着音乐踩着节拍,走到厨房把玉米放进平底锅里面。
她的生活就是这样,别人不知道异地恋有多孤单,所以每一次回家她都要打开电视机打开音乐,做一顿美味的晚安,看似精致的生活其实是为了填充这大段大段的寂寞。
她坐在沙发上,两腿交叉伸展着,食指拇指捏着一块玉米烙,右手拨着电视机频道。
“于今日上午局长王总因挪用公款已被纪检委控制⋯⋯”
她猛地一惊,手中的食物掉到了地上。
这边徐凡刚刚回家,一整天的疲惫在他踏进屋子那一刻终于告一段落,手提包随意丢在沙发上,他摸着黑走进卧室后瘫在床上,那刻好似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垫里面,他闭上眼,却没有感到丝毫放松,整日整日忙碌的记忆如浪潮席卷着坏情绪瞬间湮没徐凡。他挣扎着起身。一口吃了五粒安眠药。
后来的徐凡变得恍恍惚惚,黑暗与记忆在不断交织扭曲着,他整个人陷入了漩涡里面,触及的都是柔软。那是黑洞,它开始扭曲他的身体,他的四肢和他的头。他双手抱着头疼痛欲裂。
这时候电话响起,那声音把他从黑暗中抽回现实中。原来是雅宁打来的电话。
“徐凡!不好了!你那单生意出事了!”他这才发现,有十几个同事老总的未接电话。
十几日后,雅宁在商厦楼下见到徐凡,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并敞着怀,眼眸中也没了神采,许久未修理的一脸胡茬。恰巧不巧赶上了阴天,天色灰蒙蒙的,他的脸色也迎合着这天气阴沉沉的。
人流穿梭的另一头,徐凡远也看到雅宁,他跑了过来一下子抱紧她,这一次她没有挣扎,徐凡好像生怕彼此会失散一般抱紧她,但是雅宁始终没有去拥抱徐凡。
哪怕彼此抱的再紧,哪怕相爱着也不能在一起的,这结局是早就已经写好了的。
两个人在商厦里先是逛了女装区,徐凡给雅宁买了几件奢侈的衣服。
雅宁惊到:“你这是要闹怎样!公司违法关闭,你也会很拮据吧!”
他又扯着雅宁来到皮包区,帮着雅宁挑选挎包,“都已经这样了,钱还是花了的好,何必担忧未来的日子,想起好久未领你出来购物,心里愧疚得很。”
付款的时候,营业员看着这位衣帽不扬的徐凡对雅宁出手这样大方阔绰,有心奉承一下,她一边收银一边说到:“小姐,您真是幸福,遇见这位舍得为你花钱的如意郎君”
出了商场徐凡抢先上了驾驶位,“过去总是你来 接酒醉的我,这次由我载你游玩吧!”
雅宁把购物袋放在后座时候看见了车里凌乱得很,衣物随意堆放,还有些书籍是学生时代徐凡最爱看的”农业种植技术”,衣物下面隐约有些泡面速食,可见最近他的生活有多邋遢,他本不是这样的。她想把后车收拾一下,只听徐凡说到“快上车吧,我会收拾的。”
整个城市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徐凡把车开的飞快,两个人都把车窗打开,任由雨水洒在车内,洒在身上。徐凡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点烟。
“你有什么打算?得另找工作了吧?曾经的辛苦奔波⋯⋯”
“本来我有多么厌烦这生活,拼命地应酬,疲于社交,商场亦战场,多的是尔虞我诈,现在倒是好,舍得一身剐,还有什么事能成为牵绊呢?”
雅宁与徐凡四年的大学同学,进入社会后做五年的朋友,徐凡这五年对她何止是不离不弃,所以最了解徐凡的人也是雅宁。
她知道现在的徐凡就像被比赛驱赶着的疲于奔跑的运动员,突然之间终点没有了,驱赶也没有了。原本是排斥着生活,现在反倒没了方向。
雅宁支着胳膊看着窗外,雨停了,可是天色变得更加浓重,窗外的事物在倒退着,仿佛这个城市在向后逃跑,湿凉的风刮过皮肤吹乱了头发,吹乱了思绪。
这时徐凡唱起了“yesterday once more ”原本 温柔的歌曲在他用摇滚改编后唱来粗犷得很。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But they’re back again”
徐凡把车开到城际,最后停靠在海边。
雅宁索性脱掉了高跟鞋,像个孩子般光着脚丫一下一下地踩着松软的沙滩,他如曾经学生时代一般突然掐了雅宁的脸蛋一下,两个人在沙滩嬉笑追逐起来,两行脚印一深一浅地踩着旧时光延伸到远方,他们玩闹起来,徐凡忽然抱紧雅宁。
“让我再抱紧你一次。”
这次雅宁没有挣脱,也抱紧了徐凡,此刻的她听仿佛见想念带着海风的味道在耳边诉说着千百情愫。
世间偏偏有些事物美轮美奂,却不得拥有。
徐凡走到海边,他看到海天一色一片苍茫。眼 前没有尽头的世界令他感到充实,他想对大海说点什么,最后他双手做出喇叭状冲着大海大喊着“啊——”声音被海浪卷走了。
海风吹动着雅宁的裙摆,她抱着胳膊看着荒芜的大海前徐凡单薄的背影,他面对大海站了许久似在思考着什么,过一会徐凡脱下西装,皮鞋,连着手机卷在一起,用力抛向大海,雅宁想:一切会好起来的。
这是雅宁最后一次见到徐凡,从此徐凡杳无音信,电话不在服务区,住址的街坊邻居也好久不见他。
时间久了她只好每隔一段时间去他的家敲敲门看看有没有人。
后来房东因着徐凡房租到期而且好久不露面,只得换了门锁,找了新住户。
一年以后,雅宁也坐上总监的位置,这天刚开完会,同事说“雅宁,你的快件!”
快件地址是一个未曾听说过的村子名称。她疑惑的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本书,书名是“老人与海”,书里面夹着一张明信片,照片上徐凡站在一所破旧的学校前,身边是一群孩子,他们穿着和学校同样破旧的衣衫,背景是绿色的山峦与碧蓝色的天空,几朵白云悠然漂浮,看的出那天阳光明媚,徐凡的身上的穿着一改往日西装打扮,宽大的棉体恤,一条洗的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让人看着舒服。他与孩子露出了天真的灿烂微笑,那是久违的笑脸。
雅宁翻过明信片,后面是他认真写的楷书:
在这里想念你,我过的很好。
两相望,勿忘我。
原创:萧然
麋鹿笔记
微信ID:milubiji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