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黄昏时分,橘黄色的霞光慢慢被墨云吞噬。
我站在厨房里,利落地手起刀落,红白相间的五花腩肉被切成了两厘米宽的肉块。我伸手向后说:“哎,帮我拿一下生抽。”
良久,身后没有回应,只有油烟机在呼呼地喘着气。
我怔怔了半晌,缩回了手,继续做红烧肉。
饭菜做好后,我摆好碗筷,不多不少,两副。头顶的那盏荷花壁灯是我们一起去买的,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光,照得一砂锅的红烧肉油光水滑。
我往他的碗里盛满饭,夹了满满一筷子烤鸭给他,因为他最爱吃这个。我自己夹起一块红烧肉,熟练地咬掉瘦肉,然后将肥肉丢进他的碗里。
不一会儿,他碗里的肥肉堆成了小山。我怔怔地看着,叹气:“你怎么不吃呢?我都扔掉了,很浪费的,你不是说浪费最可耻吗?”
他没有理我,我只好继续吃。
我吃饱了,看着他依然堆得满满的饭菜,我静默了片刻,收拾了碗筷去洗碗。
洗澡后,我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感觉困意来临时拿起手机发短信:我好困,先睡了,晚安。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我将手机放在枕头底下,闭上眼睛。
窗外马路上的车灯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惨白的墙壁上照出斑驳的线条。我在床上辗转翻身,没有他的胳膊枕着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02.
夜里,我被小腹上袭来的一阵抽痛惊醒。
那种熟悉的痛,我不用看也知道是因为什么,我起身去抽屉里拿了一片卫生棉去了厕所。
从厕所里出来,客厅里为他留的那盏小灯还亮着,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身上忽冷忽热,小腹阵阵抽痛,我蹲在沙发旁,用双手掩着脸,眼泪从手指缝间滴下来,又被地板上铺着的地毯吮了去,了然无痕。
就像他不会再跟我说晚安一样,他再也不会在我痛经时帮我煮一碗红糖姜茶,再也不会。
还记得他每次吃烤鸭时,我都要恐吓他:“小心鸭子今夜来找你算账!”
他笑嘻嘻地说:“来了我就再吃它一次,谁怕谁?”
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男友,别人的男友带女友去逛超市,都会说:“想吃什么随便挑。”
他却总是瞪圆了眼睛说:“你什么都想吃,零食吃多了就不吃饭,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不想吃的?”
他的拍照技术很渣,天生就有将人拍出鬼那种效果的技能,对于一个爱美爱装逼的宅女来说,这一点尤其不可原谅。
他说话经常不算数,常常答应了我要一起去看电影,又在临开场前给我打电话说领导突然要求加班,实在走不开。
他常常打起游戏来就不分日夜,也不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
他还爱喝酒,一周跟客户领导喝个七天,喝醉了回来就打呼噜,完全无视我委屈的小眼神。
这样的他,真的很不好,可是我还是那么想他,想得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叫嚣、疼痛。
03.
我们分开有半年了吧,不对,也许是一年。不过也可能是两三年,我记得不太清了。
那一天,我给他打电话,手机那头照例传来扔骰子劝酒的声音,他压低声音说:“乖乖,我晚一点回来,你先睡吧。”
我气得七窍生烟,他昨夜才答应过我会尽量不喝酒的,我恶狠狠地说:“给你半个小时,再不回来我就把你关在外面让你睡大街!”
“不要这样,今天真的是情况特殊,回去再跟你细说,先挂了啊。”
我气得咬紧了牙:“喝喝喝,喝死你算了!”
我率先挂了电话。
我一直躺在沙发上边等他边看电视,他还没回来,我睡不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夜色已经深沉如墨,我的手机一明一暗地闪了起来,我取过来一看,是他的号码。
我恨恨地按掉。
他又打过来,我又按掉。
他再打过来,我再按掉。
直到手机的电量耗光,手机屏幕再也没有亮起。我的心里既失落,又涌起了一阵报复的快意。
04.
朋友们都说我不能再活在过去的回忆里,让我出去散散心。我想想也对,离开了一个男人,我的日子还是得过。
马尔代夫的天很蓝,海水也很蓝。
我报名参加了海底漫步项目,下海前,同组一对情侣中的女孩子一脸惊慌地搂紧了男孩子的脖子喊着害怕,男孩子温言软语地安抚她。
我看着笑着,慢慢笑出了眼泪。
如果他还在,我必然也是这样怂的。
可是他不在,我只能告诉自己不害怕。无宠可恃的孩子,除了坚强,还能怎么办呢?
我戴着氧气头盔慢慢地沉入了海底,用我的每一寸皮肤去接触这辽阔的大海。他曾经说过,有一天我们要在海底浪漫地接吻,现在,我来了,他却已经不在了。
炎热的夏,这沁凉的海水依然冷得我浑身发抖。
黄昏时,我独自一人扛了三脚架到沙滩上拍照。
夕阳如画,热烈地燃烧着最后的灿烂。我在镜头前摆好了姿势,按下遥控,我的笑脸便完美地定格在了镜头里。
可是,我的眼神那么空洞,就像两眼深不见底的幽深古井,泛不起一丝波澜。
看着这些布局合理的照片,再想想曾经他拍的那些断头断脚的照片,我的眼泪又毫无预警地掉了下来。
我曾经那么鄙视他的拍照技术,可是现在想要他帮我拍一张照,已经变成了痴心妄想。
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逛街,可是每一处曾经走过的场景都让我不期然地想起他。冬天时他再也不会将我的手揣进他的衣兜里,逛街时他再也不会打来电话说站在那儿等他过来接我,快要下班时他再也不会发来短信说再忍忍,一会儿带我去吃好吃的。
06.
我躺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借着窗外透过窗帘的白月光看着墙上的照片出神。
那是我们的婚纱照,在一次影楼搞活动时拍的,当时他说:“你始终是要嫁给我,现在拍和将来拍都一样。”
只是他太过自信,我到底没有嫁给他。
门锁哗啦啦地响,闺蜜冲进来,啪地按开灯,怒瞪着我:“你到底想怎么样?生病了也不肯吃药,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十年了,无论你再怎么糟蹋自己他也不会回来了,你能不能醒醒!”
我心里仿佛有什么在哗啦啦地碎裂,十年,竟然已经十年了啊!
我将床头柜上的药瓶全都推落在地,喉咙间发出奇怪的哭号声,心里幽幽地恨,以前都是他帮我盖被子,现在我都被冻病了,为什么他还不回来管管我!为什么还不回来!
是的,我故意踢被子把自己冻病,我故意将手机放在枕头底下,我故意不肯吃药,只是因为我总想着他又突然跳出来纠正我。可是他没有。
我总是摆两副碗筷,假装他还在,可是那些烤鸭最后都被倒掉了。
那一年,我赌气按掉的那个电话,是他的同事打来的,他们乘坐的车在高速路上出了事故。
他们打了我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可是都被我按掉了。
我没有想到,我的一句气话,竟然会一语成谶。
每每想到他强撑着一口气要见我一面,却一直等不到我,最后孤零零地离开的那种情景,我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心尖尖疼得厉害。我常常梦到大片大片的血红,梦到他委屈地说他很疼。
每次听信乐团的《死了都要爱》,听到那一句:把每天都当成末日来相爱,我就会哭得直抽搐。如果明天真的是末日,那时的我还会跟他耍小性子跟他争吵吗?
不会啊,真的不会。
如果真的是末日,我会心无旁骛,珍惜每一分一秒,倾尽全力去爱。
从他离开了以后,我才知道,能有一个人跟我互道晚安,能有一个人吃我吃剩下的肥肉,能有一个人帮我盖被子,能有一个人帮我拍照,通通都是幸福的事。
我曾经以为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可以一起度过,所以我尽情地虚耗着我们之间的感情,可是,那只是我以为。
死了都要爱,那只是奢望,人都不在了还能怎么去爱?
如果我知道,那天我一定会接那个电话,甚至是,我不会跟他吵架,我不会吹毛求疵逼他一定要穿睡衣才能上床,我不会恐吓他超过十二点还打游戏就拉电闸,我不会总在他面前叨叨谁又买房了......
真的,如果我知道。
07.
“醒醒,恬恬,你快醒醒。”
我被一阵猛烈的摇晃摇得三魂七魄悉数归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站着皱眉的他。
我骇得尖叫出声:“你是人是鬼?”
“说什么胡话!”他满身酒气,却柔声说:“做什么噩梦了?哭得这么厉害!我不是说不要等我吗?在沙发上睡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噩梦?!
我看到他有脚,他的脚边有长长的影子,触摸我脸颊的手指也是温热的。甚至,他手里拎着的餐盒飘出来的香味是我最爱吃的街角那家店的牛杂独有的。
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鬼。
呵!十年一梦,一梦十年!
我熟练地扑向他,双臂紧紧地缠上了他的腰,眼泪将他胸前的衬衫濡湿。
他也搂紧了我:“对不起,以后我真的会控制喝酒的,等我们攒够首付,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不!明天就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