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知何时，我醒了。
房间大且空洞，当中放了一具棺材。
而我睡在棺材中。
这当然是我从那个大箱子似的棺材中爬出来才晓得我睡的不是床，而是棺材。
我穿着一袭蓝色华服，所以并不冷，但我的手脚冰凉。
大抵是因为恐惧和双腿钻心的疼痛导致的。双腿不知何故，疼痛难忍。
这个房间没有门，我只看见了一扇窗户，想逃离这里的欲望驱使着我压制着疼痛挪向那扇窗。
是海。波光粼粼，一片无际。我原来待在海中的房间里吗？
熟悉的海风轻轻抚着我的脸，我看到我被海风吹起来的金色长发。
我是谁？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
房间的黑暗衬着大海温暖光明，然而窗台很高，镶着一个个贝壳，尖锐而又锋利。
且不说我如何费力才能坐上窗台，再论我仿佛是个人类，跳进大海意味着死亡，但我还是意图爬上窗台。
窗台上的贝壳像是一把把开刃的刀，顷刻间，我的双手双脚血淋淋。而大海像是磁石，要将我吸进去。
02
沙滩上，那人的金色头发因海风而微微拂动，一双碧眼如大海一样深不见底。
他遥遥望着远处大海的水中木屋。
那么渴望大海吗？
这倒有一点像伊姜。
他将手中的水晶球把玩良久，低低道：“希望这次不要杀人了啊。”
03
终于爬上了窗台，我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我好像有预感，知道我不会死。
我浮了起来。
海水柔柔的，我的伤口泡在水里并不疼痛，反而觉得舒服。
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没有人伤害我，就这样吧……
04
海水终究把我推上岸。
不远处有一人朝我走来。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我本能的要逃离。偏偏此时腿痛难忍，站不起来了。
不要过来啊。
“我不想伤害你。”
“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是谁？”
我把头抬起来，怔怔看着这个人。
碧色眼眸，恍若不食烟火。
“我好像认识你，但是，我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抱歉。”
“想不出你自己是谁不要紧，但你要想起来我是谁。”
他回身离开，“七天后给我答案。”
05
那人渐行渐远，慢慢看不到了。
虽然我仿佛真的见过他，但为什么要想起来他是谁？
我索性不想了，又跳进海里。
忽然我发现哪里不对。
这一次，我浮不起来了，而是笔直下沉。
要死了吗？
被海淹死，这种死法我并不抗拒。但我很快发现，我在海里却可以呼吸，也可睁开眼睛。
上帝终究不让人死的痛快啊。
海底如同那个海中木屋一样，黑洞洞的。
一个东西从我身边游过。是一个女人，有着一双妖冶的褐色眼睛，长长白发在水里乱舞。
很恐怖，但我现在好像不太相信这是现实了。也许这是梦，醒了，我就记得我是谁了。
她回身看了我一眼，立刻游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道：“跟我来。”
她带我到了一个半合的贝壳前，真是一个巨贝，足足有那个海中房间那么大。
贝壳中放着三五石椅，拳大的珍珠散落在壳里，发出淡淡的光芒，我竟觉得这里很好。
女人坐在石椅上，红唇上挑：“想来诺的运气不错啊，只杀了四十八个就找到你了。不过他可不知道你是不是伊姜呢。”
她笑道：“伊姜，你想不想恢复记忆，知道他是谁呢？”
我依言饮下了一杯紫色的药水。
很苦，我流下了眼泪。虽然在海里看不到，但我感觉到了。
女人轻轻道：“伊姜，睡吧……”
06
四十八具尸体，上面分别放着一个碎掉的水晶球。
诺沉默的看着。
后悔吗？他也不知道。
“你娶的人她并没有救过你，救你的，是一条美人鱼。”
那个女巫一头夺目白发，有着与之相称的妖艳容颜。
“而那条美人鱼，曾经来到你身边过。”
“伊姜，对吗？”
女巫目中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你知道是她？”
“我娶的是别人，但我爱的是她。”
“因为所谓的国家大事，两国联姻对吗？”她轻蔑的笑笑：“子承父业？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啊。”
水晶球晶莹剔透，里面有一条小美人鱼雕像。
“这是魔法，使人起死回生的黑魔法。可以使用一百次，每次这个棺材里都会出现一个伊姜，但也许唤回的灵魂不是她的。”
“如果她是伊姜，她一定会想起你的名字——至多三天。”
“把这个水晶球摔碎，一个伊姜就会死去，下一个灵魂将会来。”
“祝你好运。”
宫殿里的人都晓得，诺自打成婚以后，就喜欢傍晚时分独自在沙滩上散步，却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其实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意图。
大概是想再遇见自己婚后就消失不见的没有声音的那个蓝眼女子吧。
但是即使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呢？
“你不会说话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你伊姜好吗？”
诺闭上了眼睛。
原来救自己的是她，为了他而失去声音的也是她，最后也是因为他，她化成了泡沫。
他淡淡道：“你要我用什么东西与你交换？”
“公平的很。伊姜如果再次爱上你,那又是一个童话的结局。如果她不爱你，”红唇上挑：“你，化成泡沫。”
诺同意了。
原先他不知情，一再后退，他从小从皇宫中长大，晓得清醒的分析一件事情，包括它的结果。他与伊姜终究是无果的，便装成瞎子，辜负她与他自己。而她是救了自己的命的人，他是她的了。
07
我醒来时，已经在沙滩上了。
女巫不见了，只有他背朝大海，静静的看着我。
“你是诺。”
诺上来，抱住了我。
然而我从诺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了水晶球。
“伊姜，你要做什么？”诺握住了我拿着水晶球的手。
“诺，你救回了我，但我要生要死，却是自己做主的。”
“我们俩的命，都值不了四十八个灵魂的。”
“诺，从某种意义上我已经死了，那已经是我的前世了。前世的我，因为你，我过得很开心。”
“但现在，我们俩算什么呢？”
我笑了。“或许我已经不爱你了，所以才找一大堆理由。我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你不是爱着那个人类公主吗？”
“不——伊姜，我爱的是你——”
然而我已经听不到了，水晶球跌到地上，碎掉了。
08
女巫坐在悬崖上，看着远处沙滩升起的泡沫。
或许，或许她该晚点动手的。她想。
让他家留下一个种，再慢慢折磨那似曾相识的眉眼。
现在，她去那呢？
“你看，你若有你儿子一半的情意，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境遇。”
女巫摇了摇手中的瓶子，将那一瓶墨色汁子一饮而下，化成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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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