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假的列车总拥挤不堪,上下站的碌碌人群带着厚重行李。遇到外出打工或是返乡的农工,蛇皮袋子塞在过道,牵拌着前行,冷不丁会刮到两旁的乘客。
他坐在靠窗的地方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外,心里暗想,赶紧开车吧。这是中途小站,一路向北五个小时就到家乡了。
那是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在省界上经济疲软无力,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走不动的老人和孩子。
他常打电话给家里的老奶奶,嘱咐着她小心用电,电褥子失火出事的他听到了好几起。老年人爱忘事,他得常帮着惦念着。爸妈早出去务工了,供养他和妹妹两个学生不能指望几亩贫瘠的田地。眼瞅着就要毕业了,他东奔西赶地求职还未定下来就回去的晚些。这种事情上,爸妈都帮不上忙,他们都是一辈吃苦受累的农民,在城市也做着最脏最累的粗活,打电话过来问寒问暖,最后还问缺不缺钱。他不好意思再寻家人问钱,还想说说工作的事,但那边说你自己看着吧,就挂了。
他倒不必在意离家远一些,但人潮中的他被湮没无形,用人单位筛简历还赶不上老家里筛豆子仔细,投了多份回复的寥寥,他就有些泄气。
2
我再见过他时,他已在城市定居多年了。岁月刻划的痕迹写在脸上,青春早已翻篇,形影匆匆地仿佛还在朝九晚五的周内。
我倒满酒,他捂住杯口直言说不喝了。头几年他结婚时我还见他一杯杯豪饮。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我早就想戒了,他说。
有些事我早有耳闻,一个平常的秋夜,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在医院外头,想找人说说话。外面秋月如水,寒意袭来,愈发悲凉。
之前好友来电话说过,他爸病了,很重。我心中明白,怕是最后的日子了。
办丧事时,我未能回去,他收拾完心伤又赶回去工作。再无联系。
吃饭时,小孩子在身边吵吵闹闹,我逗哄了几句,他摸了摸孩子的脸,让老婆与孩子先走。我急忙起身相送。
他蹲下来,给孩子戴上帽子,亲了亲孩子脸,嘴说着,给叔叔再见!
重新坐下,聊起来他在老家的妈妈,他满脸愧疚。
本想着把妈接过来享享福,但她不习惯。
我懂得她不习惯的背后是家家都难念的经。除了不习惯外,还有重新的磨合。婆婆媳妇的麻辣味道。更何况妈妈本身也没什么文化,只有闷声不吭。他说,他在旁边看着也心疼,也给媳妇吵过架。最后妈妈自已非要走。
他叹了口气,我端起酒自己喝了。
3
他在食堂门口蹲了一天,终于站起来,走到了女孩面前。女孩正跟身边的朋友说着话,猛然被他阻挡,生怕碰了人,一脸的对不起。他却呵呵笑了。
女孩凝住疑虑的表情,像是浮过的黑云,终于露出了阳光般的微笑。
是你!
是,是我。他也笑起来。
女孩有些莫名的感动。把周围的朋友打发走,陪着他一起吃了饭,结帐的时候,他抢着要买,女孩却生气了。他便不再争执,女孩又笑起来。
一起在湖边漫步,她给他指着看这里,又指着看那里。
他终于知道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还有她银铃般的笑声。
天色晚了,他要走了,便不让她送,说太晚了,担心她一人回去。她心里暖暖的,矜持着想着他能出格一下,他手举起来,却拍了拍她的肩。
昏黄的路灯终于亮起来,他在远处的背影最终掩在夜色里。
之后,他便从他的城市去她的城市。她也来他的城市玩。终于牵了手,他便又聊起他与她的相识。
一夜的火车呀,怎么就站在了你的身边。
我帅呗!
才不是?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给我坐着,自己站着。
我绅士呗!
才不是?!不过很善良。
湖边的风很冷,他把她搂得紧紧地,又闻到她沁人的发香。
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他问她,
她哈哈的笑了,又一脸的幸福。傻瓜,在食堂蹲了一天,你不怕我不在学校吗?
我知道你在的,你肯定在的。
那夜的火车上,他和她聊了一路,下车的时候,他暗骂自己,怎么不问女孩的名字。他是凭着大学名字去了她的城市,在最大的食堂前等了一天。
他知道,她在的,她一定在的。
4
我喝了几杯,有些酒意,便又追问他后来。他却又不说了。
他把我送去车站,我便离开了繁华都市,回到平静山野重理生活。日子一天天流走,伴着清风明月,倒也自在悠然。闲暇时沿小路去山中村落,听水流潺潺,鸡鸣犬吠。天黑推窗见月映西山,无尽萧然。
难眠的夜里,又和他聊起往事,记挂起曾经的青春无悔,却感叹时光如梭,留不住任何承诺。
他说后来工作上班,来了现在的城市,一身疲累地职场打拼,慢慢市侩,慢慢沉迷。身边职场的女性出现,他便失去自己了。
她大老远地来看他,又伤心绝望地回去,再无瓜葛了。
他后来给我留言,简短地两个字,心痛!
我只在读书时候留意过身旁的女孩,漂亮、善良地憧憬爱情,迷乱地偷尝着禁果,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紧搂着自己的爱情,仿佛搂住了整个世界。那时候的校园花开漂香,阳光灿烂。但风来雨落后,校园地上却狼藉一片。
我给他说,好多女生在受伤过,都变了性情,一发放任了。
他在那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