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珍上初中的头一天晚上,就因想家而感到不舒服,头晕的慌。老师匆匆带她去医务室拿药,却发现医务室门没开,无奈只好返回宿舍。
老师在明珍的宿舍里问了一周,“谁有感冒药?”
第一天相识,尚未熟悉的面孔彼此默默相觑,气氛静寂无声。
这时,“我……我有。”一丝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尴尬,很微弱,很小心翼翼。
明珍心里涌过一丝感激,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上铺的一个胖胖的女生,脸大眼小,枕边还放着一堆杂七杂八的零食。
她说完,指了指自己的柜子,就不做声了。
老师闻言,径自走到胖女孩的橱边,找出来药。
明珍就着水吃下,跟老师说了声谢谢。
时候已经不早,应该打铃了,老师看着姑娘们一个个洗漱完上床睡觉,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明珍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怕再着凉。她一动不敢动,怕惊扰了善良的上铺。犹豫一番后,还是决定轻轻敲了敲上面床栏,探出头,慢慢直起身子,“谢谢。”
胖女孩正老鼠般吃着零食,黑暗中被明珍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差点没喊叫出来。
“没,没事儿”她一边嚼着零食一边愣愣的说。紧接着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举,“吃吧!”
明珍笑了,摆摆手,“我不吃零食。”便坐回去重新躺好,在胖女孩来回的翻腾和耗子般吃零食的琐碎声中睡着了。
第二天排座位的时候,胖女孩坐在了明珍的前面。
后来明珍看座次表的时候,发现胖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陈雪。
陈雪的同桌,是个家境富裕的男孩子。男孩子仗着优越的家庭,有些不可一世。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明珍,因为珍明入学成绩比他好;男孩更瞧不起陈雪,因为陈雪老实,好欺负,长得难看,学习差……
后来明珍才知道,陈雪之所以长得这么胖,是因为激素的原因。她只是虚胖,实际上身体状况很差,三天两头打针吃药。
那天早晨因病回家的陈雪刚被父母送过来,脸色苍白,皱着眉头,摇摇晃晃往座位这儿走。因为在最南排,而她又在里侧,需要那个凶巴巴的男生让一下。
她有些畏缩不前,颤抖着小声说,“能不能出来一下,谢谢……”
男孩厌恶的瞥了她的脸一眼,故意用力踢了凳子一脚,发泄不满,蹭的站了起来。陈雪慢慢往里走,胖胖的身躯看起来有些笨拙。就在快进去的时候,男孩使劲一甩肩膀,刚好顶在陈雪身上。她没什么防备,重重往后退了一步,本来就病恹恹的脸色更加苍白,眉头皱着,却还努力装作没什么。
一切进行的悄无声息,不被人注意。只有坐在后面的明珍,默默注视着。
男孩打完后,嘴角咧着,一抹得意的坏笑,似乎在庆祝欺负人的胜利,又像是在嘲讽那个笨的不透气儿的丫头。
珍明看到他卑鄙、邪恶笑容的那一刻,心猛地一紧,眼睛盯住他,一动不动。此时此刻,她真想站起来,打那个男孩一巴掌。难道他看不见陈雪这么虚弱吗?他怎么下得去手再去欺负她?他凭什么……恍惚间,脑海里突然闪过小学替别人说话反而把祸水引向自己的经历,自己想保护的人,最终全身而退,自始至终没有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就这样,一颗炽热而冲动的心渐渐冷了下来,理智最终战胜了感情。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值不值得她去帮助,但她不想一开始就去冒险,这个男孩子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茬,所以选择了视而不见。毕竟,连陈雪自己都可以,选择性忽略……
第一节体育课,噩耗般的800米入学测试。
明珍并不是体育天才,成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处在中间位置。而陈雪则理所当然排在最后,事实上,她全程就只跑了几步而已。能走下来就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那个欺负她的同桌,是个优秀的体育生,一路遥遥领先,步履如飞,班里的一群女生站在看台上,不是欢呼就是鼓掌,激动不已。
明珍默默坐在一旁, 一动不动的看着甩开众人半个跑道、甚至已经开始“套圈”的身影,不悲不喜。
即使他拿了第一名,跟她也没半毛钱关系。
陈雪坐在她身边,哪也不去。
明珍因为学习好,和班上优秀的班长是好朋友,两人形影不离,一起吃饭一起玩。
而陈雪,因为外貌,也因为那个男孩子四处嘲笑的原因,一直都没有朋友,被集体孤立,唯一说的上话的伙伴就是明珍。
突然,在快要接近终点的时候,那个矫健身影趔趄了一下,接着猛地向前摔倒,重重磕在地上。
人群里发出一片惊呼,老师急忙跑过去,身后的几个男生也冲过去围着他。女生们三个五个,纷纷涌向前去。
明珍瞳孔一收缩,但依旧不惊不喜,一动不动,只是心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快感。
“我有创可贴!”陈雪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惊呼一声,立刻起身,却被明珍一把抓住。
她有些生气,“你干嘛去?”
“给他啊,没看他摔着了!”陈雪眨巴着两个天真无邪的小眼睛,无辜的看着明珍。
明珍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左右看了看,发现就剩她俩没过去。
“你闲的没事了是吧?他那种人你管他干嘛!他那么欺负你,这是他活该的。”
明珍真的不是一个有圣母心的女孩,反而有些斤斤计较,有些势利――至少在为人上,她确实不如平庸的陈雪善良。
陈雪看着明珍,有些为难,犹豫地说,“那也不好吧,同学……还是同桌。”
“同学怎么了,他有拿你当同学吗?那种人就不值得可怜!我告诉你,你不许去,听见没!”
明珍平时不怎么发火,但此刻她的眼睛一定是严厉至极。
陈雪看看明珍有些生气的脸色,又往人群中看了两眼,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
“创可贴拿来。”明珍摊开手
“你不是说不给吗?”
“我怕你反悔。哎呀你拿来!”
陈雪气势弱,有些畏惧强势的明珍,乖乖把创可贴递上。明珍拿到眼前,来回看了了足足有五分钟,最后撕成一小片一小片,扔在了草丛边的垃圾箱里。
男孩并未因体育课上的事对她俩耿耿于怀,或许他本就不在乎这两个人的存在。
陈雪想家想的越来越厉害了,明珍晚上隔着床铺都能听到她低低的啜泣声。
这都开学多久了,怎么还哭啊?也太重感情了吧?
明珍倒没有她那么脆弱,第一天晚上和老师去拿药的路上聊了几句,当晚就不想了。
后来,陈雪开始每晚生病,每晚回家。大家都说她是装病,说她不懂事,这么晚了还要天天麻烦父母,真自私。
的确很晚了,下了晚自习,已是9:20。
那天全校大扫除,同学们被派往宿舍、卫生区,小部分留在教室。明珍和陈雪都在教室里,明珍擦窗,陈雪扫地。
教室里活不重,很快就干完了。大家围在白板前,偷偷在黑板上画画。孤单影只的陈雪显得有些落寞。
明珍拒绝了大家的邀请,她觉得自己的窗户擦得不太干净,便一个人继续埋头苦干。班长只好在惋惜中自己去玩了。
陈雪一个人,在教室四周来来回回走着,不知不觉就晃到了明珍面前。“哎!”她轻轻打了一下擦窗那人的腿——明珍正踩着桌子。“还有两天回家是不是?”“是。”明珍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擦。
“我太想回去了,我想我爸爸妈妈。”
“谁不想?再忍忍吧。”明珍漫不经心的说,一低头,发现陈雪眼里隐隐有泪水在盈盈发光。
她感到有些不是滋味,这人也挺不容易的,一天天生熬着。
“这周我拿了大碗面,咱们一起吃吧。”陈雪摸一把眼泪,认真的说。
“行啊,大富翁。”明珍笑着调侃,仿佛没看见陈雪眼角犹存的泪珠。
其实陈雪家不富裕,真的不富裕。爸妈都是工人,一个月挣不到五千,家里有四个老人得照顾,还要供她和弟弟上学,光陈雪的医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他们都把孩子富贵养,在学校,明珍经常看到陈雪打鸡腿吃,每顿饭都有牛奶和肉片,这在女生里都是少见的。
有些女孩忍不住在背地里嘀咕,“真能吃,怪不得那么胖……”明珍默默听着,抬头看了看那一个人低头吃饭的女孩,觉得一张饭桌,两边各四,她和她们,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
那个星期二的晚上,陈雪又跟老师打报告不舒服,老师似乎是听多了,也听烦了,没等她说完,冷冷的开口,“写出门证,回家。”
第二天,明珍吃完早饭和班长回到教室,没有看到座位前那个像往常一样坐着发呆的女孩。
那一天,陈雪没有出现。
周四晚上,全班正在语文老师的要求下屏气凝神的读着《三国演义》原版,教室里寂静无声。
突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红色的外套,脸也被夜风吹的通红,有些狼狈。
陈雪走到坐位上,明珍正纳闷她为什么不穿校服,她看了明珍一眼,面无表情的说“我要转学了。”
那一刻,明珍的大脑仿佛被什么猛地敲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平时对陈雪漠不关心的同学听到这句话,也凑了过来,“转学吗?为什么?”
陈雪不悲不喜,一五一十地说:“我姥爷从屋顶那么高的坡上摔下来,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我妈顾不过来我,我要回镇上去,那离得近……”
关键的一点陈雪没有说,那就是乡村学校比城里学校花钱少得多。明珍想。
那个男孩,有些兴奋,有些激动,仿佛摆脱了什么似的,“我可以资助你十万,陈雪……”
但恐怕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只是随便开开玩笑而已。
明珍不顾老师在讲台上盯着这一圈看,强行要陈雪留下QQ,陈雪快速写着,那个男生也要了一份,不知是不是跟风。
陈雪走了,带走了所有的书,床铺当晚也取走了。
第二天明珍扫地的时候,在男孩的位置上,发现了陈雪写QQ号的纸片,此刻它正被孤零零丢在地上,沾满了脚印。
她检查了自己的笔袋,发现自己的还在,没说什么,也没捡起,直接扫走了。
陈雪啊,说到底,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被人在乎的人。
每周学习任务不断加重,新人新事新消息冲击着明珍的大脑,这个在最初岁月了忽闪而过的女孩很快就被从记忆里挤了出去,不复出焉。
三年,她们没再联系。
初二的时候,班里一个同学说在集市上碰见过她,那时她早已在镇中学上了一年多。同学笑着跟老师说,“陈雪又想回来了,后悔当时转走了。”
老师闻言,讽刺的笑了笑:“想走容易,咱们学校从来不强留人,一转学,立马把学籍转走。但想进来,就不那么简单了,多少人,挤破头了……”
然后就是初三,毕业,明珍都没有再碰到陈雪。她想,也许彼此真的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
假期伊始,明珍去书店,本想买几本辅导书,没想到在进门的时候看到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胖胖的,穿着裙子,描着眉,涂着唇,满脸脂粉。
她匆匆经过,留下一抹香气,沁人心脾。
她没注意到明珍,可就那一眼,明珍却认出来她。虽然浓妆艳抹,虽然变得粗俗,但容貌的本质没有改变,她还是最初记忆里的那个女孩。
明珍站在门内,隔着玻璃门,静静的看着那似曾相识的背影远去,最终消失在马路的另一边。她怔怔的想,现在的陈雪,是否就是所谓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你曾认识她,但最终并不了解她。
算了,刻意去营造久别重逢也没意思,彼此相顾无言才是真正的生疏。
再见,陈雪;再见,时光;愿我们在彼此看不了的岁月里安好。
三年,最终还是要背道而驰。
明珍这样想,转身往书店内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