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这是发生在身边真实的故事。个中曲折又有些心酸，掺杂了太多生活的琐碎还有感情的纠葛，作为一个旁观者，虽然对有些片段并非那么清楚，不过单是自己看到的，每经想起，心底就会涌出一丝波澜。思来想去，决定用第一人称来阐述这个故事，也阐述这个世界的些许温暖还有世态炎凉！

我是一个耄耋老人，如今已是弥留之际，承受着说不清楚的痛楚，苟延馋喘的过着在人间凑数的日子。从出生那天起，我这一辈子，似乎就已经定下了悲剧这个基调。年轻时候，我辗转全国各地，最后在长沙落了脚。膝下六个子女，因为各种原因，落户在全国各地。

回忆有些冗长。记忆的片段真实存在却大多已然斑驳。就从我能记得的时候说起吧。

四年前，我浑浑噩噩的打发着在人间的日子，整个家里，除了我，就只有一个保姆。我不爱出门，不爱与人交谈，闲暇时光，我就坐在走廊上翻看书籍蹉跎自己的时光，到底还是上了年纪，有些东西看过就忘了，即便这样，我还是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其他方法来打发这些百无聊赖的时光。

保姆并不是那么勤快，却勉强能得到我的喜欢，因为她对我唯命是从。我一直都是个要强又骄傲的人。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保姆辞职回家了。取而代之的是已经退休的老六。我时常希望子女能够经常来看望我，可是，我如今到了弥留之际，他们似乎依旧对我怀恨在心。我知道年轻时候犯下的一些错让他们对我的偏见很深，我经常想，是不是我爱他们的方式过于极端，让他们完全感受不到爱，我甚至怀疑，我如今这般模样，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

老六来了之后，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对我的照顾也算是无微不至，可他总是不听我的安排，这点是我最不喜欢的。我总是认为有些事自己能做，可他偏偏不让我做，他总是叫我多休息，多躺，我就是不听。我有时候甚至会和他对着干。我吃饭的时候会把饭菜吐在地上，会把自己尿湿的裤子到处藏，甚至有一次，我把电热水壶放在天然气上烧差点引起火灾。我变得无理取闹，变得故意刁难，为的就是能让老六知难而退，然后保姆回来我又可以在这个家为所欲为，发号施令。

我没想到，老六除了平日里偶尔凶我几句之外，还是不厌其烦的照顾着我，地脏了他就擦，裤子尿湿了他就洗，一日三餐都做我爱吃的并且能吃的菜，水果也从来没有缺少过。我想着这辈子从没得到过如此关爱，其他五个子女从没有如此待我。我甚至觉得老六是觊觎我的房子，我的遗产。我对他从没有过好脸色，可是打心底里却觉得有他在我要放心得多。

日子就这么凑合着过着。家里偶尔会有老六的朋友过来探望。我时常能吃到新鲜的蔬菜还有水果。可是，我想见的人，却始终都没怎么来。

后来，我行动不便，小便也不受控制。常常一晚上要尿湿十来条裤子。老六也是默不作声的把裤子给我换了然后拿去洗。时间久了，我心里对他也有诸多愧疚，可是我的意识好像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小便，我骨子里的倔强也让我一直没有开口跟他讲一句谢谢。

老大从成都回来的那一次是我最高兴的日子。一家老小只有老二没有到了。因为我的原因，兄弟姐妹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隔阂还有误会，我不敢有太多奢求，只要时常能看到他们我也就知足了。

2020年对我来说是极其不友好的一年。从大年初二开始，我连续三天都摔下了床。老六想尽了一切办法阻止我乱动好像都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最后一次，我摔倒在床边，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爬到床上，但是徒劳，我想喊老六扶我却又发现自己好像发不出声。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临近的恐惧。凌晨三点，不知是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还是老六的心思细腻，他发现了我。他看到我瘫坐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有些愤怒了。我知道他腰上动过手术，也清楚他也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了，看着他的无可奈何还有悄然爬上眉头的憔悴，满是亏欠。

回想老六来后的这几年，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照顾。老六每天很晚才睡，也会时常到我的房间观察我的情况。我因为四肢无力摔下床好多次，是他一次次费力的把我抱上床。他不厌其烦的跟我说要我不要乱动，要我不要那么早起床，要我多躺，可是多年以来形成的生物钟总是让我五点多就爬起来，然后要强的个性导致我起床后就自己挣扎着穿衣，身体的反应似乎已经跟不上自己的意识了，于是我要不就是摔倒，要不就是着凉。老六在这种反复的折磨之下，憔悴得不成人样却没有过丝毫退缩。

躺在床上，我知道我的时日不多了。我仿佛看到老头子在像我招手，我也清晰的感受得到老六时常过来握着我的手。大小便失禁弄得满身都是，老六也是毫无怨言的为我擦干净。我想着自己就这么睡过去就好了。可是心里始终还是有放不下的牵挂。

我知道自己刚愎自用，自私，要强又专横，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义务。我即便现在有诸多愧疚想说又开不了口。我对不起自己的孩子，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对不起身边每一个应该用心对待的人。我躺在这个冰冷的房间似乎是罪有应得。我反思自己这一生，如果一直以来用孩子们希望的方式去爱他们，那结果一定不是这样，即便有一天我瘫睡在床，他们应该会不顾一切，风雨兼程回来陪我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现在很怕，我不是怕自己将要去往那个冰冷的世界，我是怕自己生命这趟列车到站了，都没机会再看看我的六个孩子。我更怕，我这一走，这个家就散了。我不敢再奢求他们的原谅，我只是希望我到站之前，能再听听他们说“妈妈，我回来看你了”！

我前所未有的讨厌自己的个性。心中满是亏欠，内疚却死要面子从不曾说过半句抱歉。如今想要说却说不出口了，或许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多少时日，但是对他们的牵挂还有思念似乎成了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甚至亵渎了“母亲”这个身份，但是能不能看在我把你们带到这个世界的份上，再让我听听你们叫我一声“妈妈”！

孩子们，我是个将死之人，对你们造成的伤害我无法弥补了。而你们对我的恨，也希望随着我的离去烟消云散。请你们千万千万，不要让仇恨充斥你们的生活，我不值得。我一走，你们六个就是这个世界上流着相同血脉的人了，请你们一定一定要团结，和睦，我没能完成你们父亲的遗愿，希望你们彼此能不计前嫌，带着爱和幸福，好好活下去。

我这一辈子，并不幸福。老六来之后，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亲情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能替代的东西。你们的母亲是个失败者，但是孤独的躺在冰冷的床上真的是很难受。我现在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知道，这些都是我自作孽，我也不怨。你们能不能来看看我，哪怕是指责我的过错，哪怕是骂我，怎么样都好，让我最后再看你们一眼，好吗？

我很累，就不说太多了。孩子们啊，我对不起你们，我不奢求得到你们的原谅，罪魁祸首是我，罪有应得也是我，我愿意承受所有的苦难，带着你们心中的仇恨化为一捧黄土，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快乐，希望你们团结和睦，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到死之前才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牵挂，请你们原谅我这个无知的母亲。

再一次，对不起。妈妈爱你们！

我意识越来越模糊了，你们的父亲应该马上要来接我了！

你们啊，都要好好地……

后记

作为一个局外人，没有经历过其中的曲折坎坷，是断然没有资格去评论谁对谁错的。从小母亲就教育我“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所以我也一直觉得单单是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并且让我健康长大这件事，就足以原谅他们犯下的所有过错。

时代不同，背景不同，他们爱的方式或许会稍显偏激，但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不论是以什么方式，父母对子女的爱是绝对真切的。人都是自私的，我们都希望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被爱，却从没想过用别人喜欢的方式去爱别人。我们只会抱怨母亲不是个良母，却从没想过，自己是否是个孝子！即便父母有错，以德报怨，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美德啊！

世间所有的仇恨皆是因为爱而起，正如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恨一个陌生的人。生命的终结是真的可以抹去所有的仇恨，当闭上眼的那一刻，你就会知道，你再也没有机会去恨这个人了。她真的就这么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是真的经历过太多次生离死别。见过如同风中残烛的老人对亲人的那种牵挂，见过弥留多日的老人在等到想见的人之后才含泪撒撒手人寰。所有的老人，都希望在子女的围绕下安然的离去，在活了很多年的地方落叶归根。又何苦做一个残忍的人，剥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心愿呢？要知道，父母在，你永远都是小孩，他们走了，你就再无机会，叫一声爸妈！

父母在，人生尚有去处，

父母走，人生只剩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