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我有一个十年日记本。

日记本比一张A4纸略小，把十年的同一天压缩到了同一页纸上。留给每一天的记录空间，只有短短四行而已。

这个十年日记本的所有权本不属于我。

朋友托人从国外买来，送给了女儿，希望她能记录下那些平凡琐碎的少年时光，待到十年期满，丰厚成一段美妙的青春记忆。

然而，和我年少时干过的许许多多无疾而终的事情一样，女儿的记录在去年春节后兴致高涨地开始，不到两个月就意兴阑珊地落幕了。

在征求了女儿的意见后，我接管了这个日记本。

从去年3月的最后一天起，它是我的了。

虽然遗憾，但我并没有指责女儿的半途而废。

在我曾经的年少时光，和眼下的成人世界里，半途而废是常态，坚持不懈才是这个世界的稀缺。

终其一生，我们都在和自己的惰性对抗。

作为一个失败的表率，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呢？

年少时，我买过N多好看的日记本，尤其是在一年之初，或是每学期开学之初。

告诉我，你也是这样的吧。

等了一个学期，或是长长的一年，就为了等待一个特别的日子到来，诸如1月1日、3月1日、9月1日，又或者是自己的生日......

等待在一个颇具仪式感的崭新日子里，和过去那个糟糕的自己说再见，再满心欢喜地奔向那个妙不可言的未来。

然后，信心满满地开始，无声无息地烂尾。一段时间的挣扎后，索性放纵自己破罐子破摔，安慰自己说：没关系，下个学期/下一年/下一岁重新再来。

以上种种，周而复始。

每个本子在被翻开时，总是被寄予厚望。希望用笔墨把那些空白的纸张、横线填满；希望上面的文字有别于交给老师的日记、作文，忠实地记录下每一个心情大好的晴天或是愁云惨淡的阴霾。

的确，每个开始都是美好的。

扉页上有自己郑重其事签下的名字；前十页的日记，文思奔涌而出，文笔清新优美，字迹娟秀工整，那个快乐或是忧伤着的少年跃然纸上。

再往后，笔画渐渐潦草，篇幅越来越短，直至最后，一片空白。

这些用了不到1/3的日记本，最后下场也很惨淡。

要么被撕去了用过的页面，挪作他用，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要么被放逐到某个视线以外的地方睡大觉，以免它的存在，成为一个loser的证据，灼伤一颗不甘失败又无力回天的少年心。

年少青春时，畅想过人生的诸多可能，但无一例外，都早夭在了美好的想象里。

我曾在16岁读三毛时天真地想象：每年，至少来上两次风尘仆仆的背包旅行，在有生之年，把万水千山走遍。

我曾在女儿出生时，萌生一个让自己心潮澎湃的想法：每年，在女儿生日时，给她亲笔写下一封信，直至我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我曾在30岁时异想天开：每天，在同一个地方，为自己拍一张照片，记录下年华老去的全过程。

我曾经列过的新年计划，写下过的故事开篇，勾勒过的生活种种，已经数不胜数。

然而，少有完满。

年轻时的头脑里，从不缺少风花雪月和想象力；缺少的，不过是上路的勇气，和一路走下去的锲而不舍罢了。

如今，褪去青涩和不定性，我的身上，开始有了一点坚持的痕迹。

我的十年日记，在坚持到第366天时，产生了神奇的累加效应，我开始和一年前的自己重逢。

在写下当天日记的时候，我的视线总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记录了去年今天的文字。

无论字迹整洁还是潦草，文字生动还是枯竭，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封存一年的记忆。

于是，那些过往的日子，无论阳光的，阴霾的，积极的，消沉的，努力的，惫懒的，都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像老朋友一样，和我Say Hello。

在4月25日这一天，我看到去年今日的模样是：

“很难得的，四个闺蜜的聚会终于成行。

蟹岛一游：搭帐篷、滚吊床、碰碰车、扔皮球。

那一下午感觉，四个认识已经八九年的货，仿佛一刻也不曾分离过。

只不过，在我们每个人的世界里，如今，不独有彼此，孩子才是放在心尖尖上的肉。”

于是，我在一年后的这一天开始想念，想念已经很久没有见面的她们。

在5月23日这一天，我看到去年今日的模样是：

“临时起意，去白河湾露营。

下午4点才出发，到达目的地已经6点多，赶紧安营扎寨，坐享美味野餐。

夜凉如水，装备不足，我们仨挤成一团，冻得直哆嗦。

风吹过林梢和芦苇荡，蛙鸣虫叫聒噪一夜，天蒙蒙亮时，鸟儿又来接班，几乎一夜无眠。

疲倦之外，感受到的是身居自然的美好。”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这事居然发生在5月，而不是盛夏光年。

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们勇气，让我们敢于在那个气温不到20°的夜晚，穿着单薄的短衣短裤，席地幕天。

感谢文字，感谢我的十年日记本，记录下那么一场说走就走、肆意妄为的特别旅行。

所有被记录下来的时光印记，在天长日久以后，犹如水滴石穿，将平凡变得不凡，将无意义变得有意义，生发出打动人心的力量来。

比如北京姑娘大萌子，用和父亲30年来的每一张合影照片，记录下成长路上父亲的一路陪伴。

比如和菜头的《槽边往事》，每天清晨8点20分推送的一张天空照片。

我希望用文字完整记录下这十年，3653天。

十年之后，这个厚重的日记本必将成为我的珍宝，我的至爱。

翻看每一页，在字里行间重新邂逅——生活在十年里的每一天的自己，那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它将替我记住十年里那些特别的时光，和时光里的自己。

它将替我记住十年里我所爱的人，他们起起伏伏的人生路，无论是成长还是老去。

它将替我记住十年里擦肩而过的那些人，还有和他们的每一次相聚离开。

它将替我记住十年里走过的路，和路上偶遇的风景、经历的挫败。

所有这些，都将住进我的十年日记本里。

从此以后，记忆永不褪色，新旧时光永不离散。

我和2015年的自己约定：

我和你，十年后再见。

Endless

以十年为记

送给在时空隧道里穿行的我们

文 | 剧不终

图 | 据CC0协议引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