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的人纷纷都三十岁了,不认识的人,也渐渐三十岁了,他们,还有她们,在生日前会让我给他们,还有她们,唱一唱生日歌。

那些年,我们都听过一个人的歌,他说,在天桥上看见一个人,没有人为他唱歌,没有人祝他生日快乐。

那时候我想,如果以后有人这样落寞,孤独得没人为他唱歌,我一定要给他祝福和安慰。

记得那时候,我还没有抽上第一支烟。还要隔上十年,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才有人递给我一支画着鸟儿的烟盒。在没有地板的地上,一台收音机,接收着电波,播放着我没有听过的歌。

那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喜欢穿白衬衫,喜欢给我烟,喜欢唱英文歌,在十年前,他沉入水潭,我再没有见谁提过他。

一切都很简单,也很平常,时间花起来像是赚腻了钱,我忘记了自己过往的时间,经常在屋顶上点一支烟。那是秋天,没有蚊子,也没有寒冷。天空高而蓝,适合喝酒。可我已很久找不到人。房间角落就有一只酒杯,另一只打碎了,其实它们一个模样,都买自上个世纪的一个街头小摊。我还记得那个小贩的模样,年轻,留长发,不会抽烟,只懂得把烟雾吐出来。他戴着耳机,听不清我问价的声音,只比划着手指,收下我的钱,也不数,扔进一个鞋盒。我听不见他能听见的音乐,也许很美,也许吧,我不关心这个,就像我不关心,他是不是会因为收少了钱,挨上一顿训。很多事情,我们都曾很重视,以为是不可代替的重大,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明白,没什么是重要的。

街头树上是瘦的枝,叶子一片片落,可明天早上,也许一夜落光。重要的事情就是这过去的树,过去的叶子,没有现在这样平平无奇,但也总有一天,会悄然不见。对于这样的事情,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空空的手,能捏住什么呢?捏住的都是能刺痛我们的,而不再痛苦的,也就像风、像沙、像水。但与我又有什么相关呢?

算了,至少我曾拥有过远方,不管买票走到哪个地方,我都还是有个远方。这或许还能有一些意义。

可另一个人也许并不同意,我们从未谋面,隔着海峡。似乎很远,也许很近,但不管怎样,我们永不见面。

她说,这是一个需要人来唱生日歌的季节。

我说,你生日?

她说,为什么一定等到生日的时候,才来唱歌?如果有人能为你唱首歌,何必非要等到某个时刻,像个水手,总在祈祷,祈祷天气和生活。

我说,你在唱歌?

她说,我已为自己唱了太久,现在只想有人来为我唱歌,即使只是一支生日歌。

她是我的朋友,比任何朋友都更了解我的秘密。但我还是不能为她去唱歌,即使我还能想起,很久之前曾有过的诺言。

是有安慰也好吗?或者该祝福和靠近?谁知道呢?我空下的酒杯,不再尝过酒的滋味,曾经吸过的烟,也早找不见有一只鸟儿的盒子。

时间改变了一切,包括我自己。

屋子漂泊了我,悲伤包容了我,明天告别了我。

朋友一个一个,他们都在对我说,来给我唱一首歌。

我不知道你们都怎么了,难道我不再理解这个世界和我。

秋日宁静,每天都游荡的街头,到处是陌生人,我知道没有人可以识别出我,世界很陌生,陌生到我熟悉它的一分一秒,一草一木。

我已经在心中向所有去告别。

风呼啸而过,还好,有一月的好阳光,等待着葡萄,等待着酒,像我偶尔能想起的日子,它们总是不肯走。

我把空空的酒杯细心打好包,没有俗气的蝴蝶结,只有一根随手拾来的草,过几天后,它一定会发黄变脆,就像一切人都将变老。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它老之前到来,也许只是安放在这里,再没有人看顾。可我也想,有人能来,她会明白这一切的故事和梦想,不会发笑,但会微笑。

笑话说的太多,真正的话,都已不再讲。我也不想再提。但我知道,这些被笑话的东西,还是在的。就像不管人们觉得它有多无聊,可在这个时候,还是希望有人来唱,“5131……”。

门没有紧锁,因为很快就不需要,屋子里空荡荡,没有烟,没有白色的衬衫。

所有的信收进背包,我买不来邮筒,也没人可以替我收藏。许多年前,我曾许愿,希望有人为陌生人唱歌,希望世界里,永远有一个少年。可如今,也没有人为我唱歌,没有我为她唱歌了吧?

门上是一张笑脸,脸上有个红色的印,谁该画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应该走了。

我擦着那张笑脸,走之前也许还是该做一些事,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按下发送的键,只是低低地唱,“513121,513132,624342……”

我唱得不好,也忘记了正确的调子,像我三十多年来的生活,像我曾经做下的选择。可门会懂我,它会和我一起唱,唱得它也流下泪。

“水手,不要哭。”

那是朋友从远方到来的故事,那是永不见面的故事,那是秋日里,打着节拍,让我为一群人去唱歌的故事。

我曾经对自己许愿,让自己为孤独的人唱歌,谁能明白,这竟是此时的谶语。原来我不愿唱的歌,早已停留在不愿的前方,她等着我为她唱的歌,我早已无声地唱了太久。

“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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