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初恋的故事,听过很多。最让我耿耿于怀的,反而不是自己这份,而是来自一个陌生人。
故事的主角叫小冉。很多很多年前,小冉读大二,身材修长皮肤娇嫩,泛着桃红的嘴唇衬得整张脸特别可人,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喜欢。
当时我们坐在一起抽烟,甚至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我忘记小冉是怎么开始说起初恋,只记得自己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跟我说?
小冉没有正面回答,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我是个好人。然后就继续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嘲笑,自顾自地讲起自己的初恋。
世界上有两种人都是越处在人多的地方,就越是想卷缩在独自一人的结界里面呆着。一种是曲高和寡自命不凡,另一种是唯唯诺诺自惭形秽。小冉说自己属于第二种。所以在高中入学的第一天,才会在学校里一直埋着头走路。
小冉想起美术老师说,三种以上颜料混在一起,就会变成污浊的土灰。那时的心理状态就像那样。兴奋,慌张,忐忑,期待,惊恐……好多好多情绪悉悉索索的混杂在一起,变成了污浊的土灰。
浑浑噩噩地走着走着,一头撞上了老龚的背。老龚姓“龚”,整个高中小冉都叫他“老龚”,听起来很暧昧,又很便于解释。
撞到老龚后小冉有些惊慌,抬头盯着对方。老龚也转身低头看着小冉,一脸迷惑。
九月的太阳把老龚的轮廓照耀得闪闪发光。鼻梁温润,嘴角微翘,棱角分明的脸划出一道倔强的下巴。等眼睛适应了光亮,小冉才看清老龚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单眼皮小眼睛。
小冉呆呆地望着。穿着一身运动服的老龚突然咧嘴,刚毅的面颊上却浮出幼稚的傻笑,小眼睛被眯成一条缝,极具煽动性。但小冉因为太惊慌,赶忙低下头跑开了。
小冉和老龚成了同班同学。按着成绩优劣的排序,小冉坐在中间,老龚被落在最后一排。走过小冉身边的时候,老龚又眯起眼睛冲着小冉傻笑。
老龚是走读生,每个中午他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吃完饭都会一直呆在学校。小冉就故意越来越早到教室坐着,假装若无其事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做作业。
起初,老龚总是在外面打篮球,小冉就抬起头偷偷看他,偶尔四目相交,老龚就笑,小冉就会低下头继续写作业,努力让自己不再去看。后来,老龚常常会回到教室,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每次他们一起呆在教室里,时间就好像停了下来。小冉能听见老龚唦唦唦地在纸上写字,尽管完全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但那种清晰的声响却总让人觉得彼此无比亲近。近得仿佛都能嗅到他身上的气味。
没过多久,早来教室居然成了一种潮流,许多人来跟风,午休时间的教室再也无法安静。宽大的教室在炎热的天气里尚有丝丝微凉,吊扇在天花顶上缓慢旋转,舞出风的声音,吃饱喝足之后炽热的阳光使人更加昏昏欲睡,大多人还是抵挡不住困意,趴在木头课桌上呼呼大睡。
小冉把下巴放在桌上,默背英文单词,然后又忍不住歪头朝后面看过去,老龚在自己的座位上唦唦唦地写着什么,手臂上的肌肉因为手指的牵动,如山峦般起伏,如江河般跌荡。美好,而迷人。
十月的某天学校里举办了一场文艺演出,小冉已经记不起为什么就突然有演出,只记得那一晚的操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
舞台搭在操场中央,高年级的学长染了一次性的银色头发,跳着炫酷的舞步。空气里震荡着H.O.T的歌曲和狂热的尖叫,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这样好帅。
小冉一直试图寻找更好的位子可以看清表演,围绕着操场穿梭在成群结伴的人潮里,突然就被一个声音叫住,小冉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老龚朝自己伸手。
扮成郑伊健的老龚和他的几个朋友邪魅地站在不远处的围栏上,高高地屹立在人群之中。那时候的古惑仔,也都好帅。
小冉牵住老龚,心砰砰直跳,震耳欲聋的音乐也变得模糊起来。围栏上并不能轻松站立,老龚只能一直牵着小冉的手相互支撑。晚风夹杂着暑气消散后的余温,徐徐拂面,让小冉突然觉得很有安全感。
小冉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开始写起日记,记录着每一天和老龚的点点滴滴。那些字里行间,喜笑怒骂性情多变阴晴不定。暗恋使人忐忑不安,没有谁知道这会是一场相爱的开始,还是一场无解的单恋。
有一次一下课老龚就跑到小冉身边坐下来,枕着自己的双手盯着小冉的眼睛看。小冉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就也看着他。老龚笑了笑说,我也想当好学生。
小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觉得欢喜,还来不及开口,老龚就蹦跶起来跳出了教室。小冉在日记里问:他会不会也喜欢我?
有一次上课前老龚拿着一包情人梅边吃边走进教室,一到小冉身边就顺势掏出一颗情人梅放到了小冉的嘴角边,小冉当时吓得一脸懵逼大脑down机,笨拙地用手把情人梅接了过来塞进了自己的嘴巴。
顿时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心想卧槽怎么笨到用手去接,应该让他喂到嘴里的啊!啊!啊!小冉又在日记里问:他会不会也喜欢我?
但也只能在日记里问。因为只能在日记里问,所以才会让人喜怒无常。
小冉总觉得老龚对自己有种若即若离。
忽地会特别温情,当天气渐渐寒冷,每个课堂间歇老龚都会跑来跟小冉撒娇,说自己手冷需要放在小冉的口袋里,然后那十分钟他们就微笑地看着对方,面对面站着或者坐着;
忽地会特别淡漠,日子越久老龚越肆无忌惮地做起了古惑仔,学校里有传言说老龚心狠手辣,但小冉从来也看不见那一面,偶尔逃课回来之后,老龚总是带着冷硬的眼神窝在自己的最后一排,对小冉避而不见。
小冉就在这种暧昧不清的甜蜜和痛苦里,渡过了那个多雨阴冷的冬天。
来年的春天班级组织郊游,一路上大家都欣喜若狂,颠簸似乎能制造更多喜悦,在这狭窄拥挤的车厢,漫长的路程变成一种温馨的等待。
老龚开始带头唱起许志安的《为什么你背着我爱别人》,小冉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唱起这首歌,直到老龚一边唱着“女人天真的眼神”,一边用双手掰大自己的双眼,逗得全车人哈哈大笑。
那一天他们俩一直呆在一起,在春天的寒风里骑车、泛舟、赏花、观鱼,费力地登山或者闲坐着空等,那些空白或者充实的片段,让人恍若置身甜蜜的梦境。就好像真真正正的小情侣。
公园有一处大片竹林,三三两两的女同学结伴去了那里,在那些斑驳的皮面上,又刻下新的刀痕,“某某到此一游”或者“某某某我爱你”。老龚转头问小冉,你有没有想刻的人。小冉笑着说,我才没有。心里却开始惆怅:有,可是不敢。
春游过后没几天,小冉在寝室接到老龚的电话,对面欢快的声音响起来,小冉就在脑海里浮现出那一道倔强的下巴和微翘的嘴角,老龚说:今天的数学课我没听懂,有道作业我不会。小冉呵呵呵地笑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讲了很久作业。
讲到这里的时候,小冉跟我说,现在回想起来老龚其实根本就没有真的想做作业,他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打电话。
那次以后老龚就会偶尔打电话来,总是问当天的作业,不过一共也只有几次。也是在那次以后,寝室的电话总是莫名其妙的响起一声,又莫名其妙地断掉,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城市的天气特别诡异,夏天没来就依旧是冬天,在四月的雨季,老龚和小冉还在玩着插口袋的游戏。那个时候他们开始手握着手取暖,但也只是装成好玩的样子,来避免让人想到这是种超出友谊的接触。
雨季中的一个晚上,他们下了晚自习,老龚一把拉住小冉,他说,今天我家里没人,你陪我在外面坐一会吧。小冉自然也是挡不住那股眷恋。他们钻进了学校外面停着的一辆三轮车,这些三轮车白天在外面跑生意,晚上就停在这个居民楼和学校中间的角落里面。
夜深人静的角落里万籁俱寂,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水拍打着他们头上的顶棚,小冉和老龚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狭窄椅子上。
时间却过得意外的快。
小冉说,我该回去了,再晚了就回不去了。老龚说,陪我到十二点,好不好。后来他们就静静地坐到了十二点。
老龚走之前帮着小冉翻进了宿舍,分开那一刹那小冉终于下定决心亲了老龚。老龚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弄得小冉深陷了好久好久的迷茫。
“你知道后来他跟我说什么吗?”小冉问我。
“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两个都是男的。我们不能这样。”
小冉说他的心事只愿意讲给陌生人听,没有负担,没有包袱,没有定见,没有成见,喋喋不休也不用觉得难堪。我们坐在一起抽烟,临走的时候他才跟我说,你好,免贵姓冉,可以称呼我小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