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南方的秋天,一过十月就忽然从遍地金黄跌到铅灰色的天空和寒意入骨的牛毛细雨。
天空阴沉,就像任何一个十月星期天的下午。拉上窗帘,不开灯,世界好像变成一个小小的洞穴。连着十来天不曾放晴,从早到晚刮个不停的北风,倒把潮气又吹进屋里了——夏天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凉席和薄被面上密密覆了一层,好像空气也不堪其负,一直在往下坠往下坠,下坠的过程里又把夏天来不及清扫的灰尘裹挟其中,灰尘又沾着人的气味狗的气味,行走于其间似乎在穿过一道道纱幕,轻若无物却又令人窒息,肌肤所触之处,粘腻湿滑,心上也就不爽快。
晚上有时也不开电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捱过去。灯亮着,包开着,沙发乱着,一会儿喝喝水一会儿吃吃水果,想着开电脑写点什么,打开来就搁那儿,人却各个房间走。看到钟想起来写字时,已经十点多了。也就这么过了一晚上。
李科靠着椅背坐着,两手玩着手机,简单的消除游戏,他能够玩上一个下午不挪窝儿如果晚饭可以外卖的话他可以接着玩一晚上。我问他一件事儿,他摁下暂停,声音很小地回复我。我一推桌子,电脑椅滚到他面前,他呆呆地抬头看我。我的表情一定很无奈,请他再重复一遍。他边回答边低头继续玩,我感觉他和我的沙发已经融为一体。然后就看见他的衬衫胸口位置是敞开的,我可以看到他的胸膛,于是他与沙发融为一体的感觉又消失了,一种很邪恶然而又很舒适的感觉浮上心头,不由得一笑。
我说,“今天上班有什么好玩的吗?”
“还不就那样。前几天你说要去香港玩,回来他们把事全推给我做了。”
“别说得好像我逼你啊。买ipad你比谁都high啊,拉都拉不住往里烧钱。”
“哼.....”他用鼻音发出一声含糊的笑声,又沉默了。
我不死心,“我写东西写不出来了。我想去外面玩。你跟我去吧。一个人旅游觉得好傻逼。”
“不去。”
“为什么啊?!”
“没劲。不是看人就是看人,我是看不出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你可以认识不同的人啊。你在旅行的时候可以认识真正的自己啊。”我不死心。
他没有抬起头,但是他的天灵盖给我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你看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每天看到你都觉得是全新的了,根本不用认识我自己了。我要洗澡了,等会儿我爸打电话来你接。”
他把手机一扔,趿着拖鞋去卫生间。运动裤的臀部位置皱褶聚成了一堆山脉,海拔很低那种。
李科和我是相亲认识的,父母彼此都认识,几乎省却了所有繁琐的认证,理所当然的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了。他的房子还没有装修,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搬到我家。可能因为知道结局,所以大家也省去了所有的尴尬,毕竟各住一间,毕竟他交房租,加上作息不同,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毕竟垂死也要挣扎一下,这厮在初期联络时非常冷漠,后来才知道他忙着玩消消乐。
当他爸爸提出让李科搬我那儿住时,我们相亲已有三个月,但具体联系大概只有两三次。我对他谈不上一见钟情,只是觉得按照我可怜的结婚几率,能碰上李科这种有房业主,技术人员,月薪上万,长相中庸安全,除了有尿结石(而他称之为肾结石)的中年男人疾病外,完全是完美的结婚对象。所以我一口答应了下来,他非常沉闷,所以就当家里多了一件可移动的冰箱好了。
我们几乎不做饭,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周末他起床我睡觉时能见上一面,简短地交谈十来分钟。因为他刚买车,有两个周末有幸沾光参与周边自驾农家游,发现他会主动帮忙搬东西后稍微有了一些好感,但是没有到想伸手揩油的程度。去香港那次是他休年假,我只是提了一个建议,他马上说好,后来才知道他是去买ipad而已。
总之,我和他之间,可能隔着一百个香港的距离。
但是逃不掉的是他爸爸每天晚上的视频通讯。我很佩服他爸爸,早上五点骑自行车晨练,下午四点打排球,晚上八点就准时视讯他儿子。李科在与他爸爸通话的过程中表现得忤逆不孝,大呼小叫,这也是我觉得他还有人类基本感情的唯一一点证据。李科经常不接,他爸就继续急call,那铃声简直催命一般,而且还很难忽略。整个过程就是拼谁更有耐性,最终多半是我从书房冲出来一把夺过他手机,划开后微笑:“叔叔,李科他上厕所了,您有事跟我说啊?”然后屏幕里的他爸被我的大脸一惊,头脑已然乱了,“哦哦哦哦没事没事,你们忙你们忙……”或者“哦哦哦哦,你们今晚吃什么了啊?”30秒后就挂断了。
他爸急,但是再急也不能在我面前说,你们睡一起了吗?
李科的性子没有女朋友是应该的。可惜标准还挺高,当时相亲时他坐了三个小时公交车转了两次地铁,下午三点终于出现在我面前时,他的脸比我的还失望。他在此地工作的大姨当时还一直打着圆场,说我的优点是特别爱写作,特别宅。我心说这他妈是什么优点啊,这是缺点啊。他默默地去买了几杯咖啡,然后他大姨巧妙地尿遁了,然后我撕着砂糖的包装纸,碎到比砂糖还碎后,他腾的站起来,“五点了,就先这样吧,今天状态不怎么样,我们再联系吧。”我一看表整五点,再抬头,这人已经在玻璃门那儿了。
我心中冷笑,冲他挥手,“你先走啊!”
他连头都没回。